他是克莱因蓝(133)
苏文丽听到这些,人似乎有轻微的颤抖,纪因蓝注意到了,却没管,只自顾自继续往下说:
“我不知道您平时是怎么对待他,才会让他有这种物化自己、厌恶自己的想法。我只重申一点,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应该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应该有自己的喜好,应该有自己的想法,您是他的母亲,但不能左右他的想法,也不能强迫他、替他做任何选择,更不能随便贬低他支配他。
“当然,我不是在教您做事,只是说点我想说的。这些话我也想了挺久了,但总觉得我来找您有点冒昧,也不太合适。咱今天碰巧遇到了,您主动说想要聊聊,我才把这些话说出来。那句话怎么说的?爱人如养花。
“他也算是我养出来的花,我对他可比我姐那几盆蝴蝶兰上心多了……九班虽然不如一班,但氛围很好,身边那几个活宝每天都变着法的逗他,麻烦他讲道题也得跟皇帝批折子一样动不动就谢陛下,这种氛围可能让他轻松不少,所以他才慢慢融入进去,到现在,偶尔也能主动表达点什么。身边人都很照顾他,也好不容易才让他变勇敢一点、主动一点,好不容易才让他听到了别人的夸赞和善意,也是好不容易才让他有了自己的社交,现在的他比以前好了不少,至少更有生气了,阿姨您觉得呢?”
苏文丽不知何时低下了头,许久,她的肩膀一耸一耸,低声啜泣了起来。
纪因蓝又抽了张纸巾递给她,她用纸巾捂着眼睛,大概是不想让旁人看了笑话,她连哭都很小声:
“我这个妈,做得很失败吧。”
纪因蓝当然不好评价什么。
他倚在沙发椅中,只垂着眼道:
“您也是第一次做母亲。”
“他说他乳糖不耐受,每次喝牛奶都胃疼,我还天天给他喝。”
“……”
“我只是觉得牛奶有营养,我只是……”
苏文丽没法继续往下说了。
她这些天把他和许最的相处一点一点复盘了无数次,的确如许最所说,拿到牛奶时,他经常会表示自己不愿意不想喝,但苏文丽每次都强硬地把牛奶杯塞到他的手里。后来,可能是拒绝得多了又从来得不到回应,许最就不再开口了。
那之后,他要怎么办,就那样沉默地喝下去,然后默默等待着一定会到来的疼痛吗?
苏文丽是第一次做母亲,她有两个孩子。
一个从小叛逆,“坏孩子”的特质被他占了个全,不学无术、抽烟喝酒打架样样不落,和她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时常令她感到心力交瘁。
另一个一直是她的骄傲,是她向别人炫耀的资本,他听话、懂事,是所有人眼里的“别人家的孩子”。她以前真的觉得自己的教育很成功,可她今天才发现,原来她以为的“完美”的孩子,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是最不完美的那一个,原来他有那么多的残缺和无可奈何,只是她没发现,也从没想过去了解,事到如今,还要一个外人来告诉她这些。
原来许最不是不会笑,只是自己这个不合格的母亲,没法让他真正开心。
苏文丽不知道该跟纪因蓝说什么。
现在聊他和许最的感情问题,实在不合时宜,她也开不了口,说“谢谢”或者其他,又有点奇怪,想来想去,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
最后还是纪因蓝察觉了他们之间微妙又尴尬的氛围,所以在看着苏文丽心情稍微缓和点后主动道:
“我也没想到今天能在这碰到阿姨您,这些话我想了挺久了,现在一股脑说出来,如果有冒犯的地方,我给您道歉。我之后还有点事儿,就先走了。”
苏文丽点点头,应了一声,却在纪因蓝路过她身边时又出声道:
“你们两个人……”
她顿了顿,嗓音沙哑:
“你们两个的关系,真的不再考虑了?你们才十八岁,你们确定这是爱情,不是混淆了其他什么感情?这条路太难了,你们知不知道未来有多少人会对着你们指指点点,你们迟早会后悔……”
“不会后悔。”纪因蓝答:
“友情和爱情我分得清,被人指点……那是他们没礼貌,跟我们没有关系。我爱他不是一件见不得人令人羞耻的事,他在我这永远拿得出手,我在他那也一样,这点,阿姨不用担心。”
说完这些,纪因蓝朝苏文丽点点头,快步离开了咖啡厅。
离开被咖啡豆味道填满的空气,纪因蓝看看头顶的蓝天,深深吸了口气。
心里好像有某种很沉重的东西突然变轻了许多。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了铃声,纪因蓝摸出来滑了接通键,将手机放在耳边。
“小猫。”许最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有点低:
“晚上想吃什么?”
“谁是你小猫?问我吃什么,真小猫的粮给添了没?别饿着我姑娘。”
纪因蓝这几天一直和许最住在一起,家里没人,他就把咕噜也一道带了过去。
“添了,还开了猫条和罐罐。”许最认真答。
“行,那我晚上……算了一时想不到吃什么,等我回去说吧。”
“嗯。”许最应了一声,却没有立马挂电话。
纪因蓝知道他这是还有话没说完,因此耐心地等着,实在懒得等了,就问一句:
“到底想说什么?”
“你去很久了。”许最的声音有点低:
“什么时候回来?”
纪因蓝没忍住唇角上扬的弧度。
“许最。”
“嗯。”
“这种时候,你可以换个说法。”
“什么?”
“说你想我了。”
“好。”许最很乖:
“我想你了。”
“行。”纪因蓝轻笑一声:
“马上回来。”
-
高三学生短暂的寒假很快结束,纪因蓝重新回到了朝六晚十、学校和家两点一线的日子。
纪四余的旅行结束之后,纪因蓝就带着咕噜回了家,毕竟他再野也不能当着自己姐姐的面光明正大跟高中生男朋友同居,只偶尔找理由过去跟许最住一两晚。
至于许最家里的事情,纪因蓝给纪四余大概讲过,她也理解,并且不打算多管。毕竟这是他俩的事,她不好插手,也嫌麻烦,只私下提醒过纪因蓝几句,闹一闹就算了,别真学狗血电视剧里那样,真让人小孩跟家里决裂了老死不相往来。
纪因蓝心里当然有数。
他没把那天自己跟苏文丽的谈话告诉任何人,他只偶尔会琢磨一下苏文丽那天的反应,最后得出结论,感觉这事好像也不是一点余地也没有。
有些东西需要时间来冲淡稀释,才能一点一点被人接受,他们只需要一个时机。
转机出现在冬末春初,一个有着湛蓝晴天和和煦微风的日子。
那天中午,纪因蓝和丁逸逍他们吃完午餐,不想午休,就一起在学校里晃悠,路过学校便利店时,许最离开了一下,回来时拿了一盒润喉糖,拆了一颗放在了纪因蓝手里。
纪因蓝也不客气,直接含在了嘴里,顺便不自在地揉了揉喉咙。
丁逸逍看馋了,也问许最讨了一颗,然后就瞪着俩求知欲旺盛的大眼睛盯着纪因蓝:
“蓝,你是不是感冒了,嗓子不舒服?今天听你嗓子特哑。”
纪因蓝差点没让润喉糖硌着牙。
他咳了两声:
“嗯,最近流感高峰。”
“那我得离你远点,我还得学习呢,可不能被小小流感击垮身体。”
丁逸逍推着陆珏走远了些。
“……”
纪因蓝“嗯嗯啊啊”地应着,趁其他人没注意狠狠剜了许最一眼。
开学后他们被学习分了太多精力,就算偶尔会亲昵一下,也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往最后一步做了。
但你下次再把那玩意往人嘴边送试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