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入门到精通的开荒生活(145)
天灾没压垮杨太楠,一路奔波求生的压力也没压垮杨太楠,可他却要被自己心底的愧疚给折磨得崩溃了。
选择在森林里定居,却遇上了山火,选择迁徙远离伤痛之地,却错过了重振旗鼓、准备越冬的最佳时间,杨太楠身为村长,这些错误的抉择大半是天命难测,是不得已,旁人这么想,可杨太楠本人难逃过自己内心的谴责与负罪感。如今选择加入李寸心村子,选择和这个村子融为一体,不甘心吗,失去了自己的主体权,多少还是有一些的,担心吗,不会少,能否和原村民融洽生活?是否会被打压?最重要的是村里的物资能否撑着他们走下去?从春天每日减少的伙食,他就明白了村子里的粮食储备已经不足了,这一季的水稻收成关乎他们的生存问题。如果一个人连最基本的生存需求都无法满足,那什么道德伦理都将不复存在,村子会乱,而不管怎么乱,都将是所有人的损失。收成不好,这似乎又将演化成他的一个错误抉择,不仅自己的村民会遭难,还会把李寸心的村子一起拖下了水——李寸心太明白他会怎么想了。
或许是在一样的位置上,背负了一样的责任感,李寸心也曾经历过这样的苦恼,所以对杨太楠的痛苦感同身受。
如今抽了穗,长势大好的水稻,终于能一解杨太楠心底长久折磨着自己的惶恐担忧,让他知道这一次的选择没有错,自山火从自己村民的哀嚎惨叫,从自己村民在火里身躯融化的景象里挣脱出来以后就提着的心弦,绷紧了的那根筋,被松了一松,他怎么能不崩溃。
当着村民们的面不能哭,不能慌,他要是哭,村民更悲切痛苦,他要是慌,村民们更彷徨无助,所以得绷着。可现在他不是村长了,这里也没有别人,只有他的村长,他害怕的事情终于被解决了,他再绷不住,哭了出来,去他娘的男儿有泪不轻弹,哭到后来,直咳嗽呕吐,看得人伤心。
李寸心带他坐到了水渠边的小路上,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一个过来人,语重心长地说道:“我懂的。在这个位置上会油然而生一种责任感,这责任感是一种动力,驱使我们向前,也是一种负累,生怕自己踏错一步,万劫不复。要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轻轻松松,就是做错了事,大不了自己担,有苦自己吃,有难自己受,再大的难处都不是事,大不了一根麻绳吊死,但是作为村长,没办法这么随性,做错了事,会整个村子、所有村民都跟着自己一起受累,没办法拍拍屁股甩手走人,良心过不去,以至于到头来往前走一步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出一点差错,愧疚感压着自己,悔恨折磨着自己。”
杨太楠看向李寸心,这个比他还年轻的姑娘,眼里漾着轻柔的笑意,此时并不像看上去不经事,也不像寻常那样乐乐呵呵的多大的事都不觉得烦恼,她像是经历了许多,却把那些都柔化在了心里,成了现在这云淡风轻的模样。
李寸心说道:“但是人不能总往回看,一直回头看就没办法往前走。作为村长,就得昂首挺胸,自信地往前走,即便是曾经出过错,也得自信地往前走!昨天的痛苦,昨天的愧疚,痛苦痛苦,愧疚愧疚,就把它留在昨天吧。”
杨太楠怔怔地看着她,李寸心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看看我们的水稻,这是你今天的成就,别叫自疚盖过了这么漂亮的水稻。”
杨太楠嗓子呜咽一下,没能说出话来,他指甲扣紧裤子,粗口的指甲把膝盖上的泥土抓了进去也没发觉,他撇过头去,又不禁失笑,笑自己明明比李寸心年长,却还要她来费心开解,自己竟然失态得像个几岁的小子。
“村长。”杨太楠没有别的话,只是这么叫了她一声,像是一种肯定、一种回应。
“诶,那是不是村长和杨哥?”稻田另一头的大路上传来说话声,车轮滚动的声响以及马的响鼻声。
“诶,村长!杨哥!”
李寸心转过头来,杨太楠抹了把脸上的眼泪鼻涕,也回头来看,只见稻田那头的大路上是一支车队,骑在马上的人正冲着他们挥手,正是外出的探索队。
颜柏玉骑着她那匹枣红色的骏马在队伍的最前头,单手挽着缰绳,拉停马匹的时候,马头往李寸心那头便转了些,马儿甩着马尾,在原地踏了两步。
颜柏玉端坐在马上,视野极好,一眼就瞧见了田野那头并肩坐着的两人,旷野无人,两人单独相处,似乎在说着什么,颜柏玉能猜到李寸心把杨太楠叫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但瞧见两人偏转了头对视那一眼时,还是眉心一抖,莫名地微笑了一下,这笑中刀把正巧看到她的太史桓吓了一个激灵。
李寸心已经起身朝他们小跑过来,满脸的欢喜,“柏玉!”
李寸心径直跑到颜柏玉的马前,只向后头望了一眼,后头拉着的车辆用麻绳捆了什么,应该是带回来的货物,李寸心倒不在意那是什么,她的注意力被坐在车上的几个人吸引了过去。
她见到那车上的人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杨太楠,开口叫他,“村长。”便知道这些人是杨太楠村子走失的人口。
李寸心满腔惊喜,说道:“你们真的找到幸存的人了。”她盯着颜柏玉,眼睛晶亮,仿佛这些人是颜柏玉神通广大从烈火里救下来的一般。
颜柏玉瞟了眼李寸心后头的杨太楠,问道:“你们在这干什么?”
“我找杨哥说点事。”李寸心想着在别人跟前给杨太南留点面子,贴着马身,凑近了颜柏玉,小声对颜柏玉说道:“我开导开导他。”
颜柏玉没吭声。李寸心却有很多话要说,“你们路上怎么样,还顺利吗,你的胳膊,胳膊还好不好,有没有哪里不适应的?”
“都还好。”颜柏玉轻声问道:“你的腰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
许印在后头叫道:“村长,叙旧等回了村子再叙吧,大家都累了,也让这些远道而来的朋友早点见到自己的朋友。”
李寸心向车队后方看了一眼,杨太楠已经跳到那辆车上去了,那些村民围着他坐着,不知是不是近乡情怯,死里逃生,久别重逢,彼此却没有话说,沉默着只是看对方。
李寸心见杨太楠都已经跳上车了,牵着颜柏玉马的缰绳,说道:“你带我一程吧。”
颜柏玉说道:“你不是怕骑马吗?”
李寸心说道:“你托着我,你在前头把着缰绳,我就不怕。”李寸心说着就想上颜柏玉的马。
那骏马不配合地往前动了动,颜柏玉向李寸心微笑道:“这马走了这一路,已经很疲倦了,估计托不住两个人,你还是自己走回去吧。”
“啊?”
颜柏玉牵着缰绳,驾着马往前走了出去。探索队一个个地跟在后头,从李寸心跟前路过,太史桓骑着马幸灾乐祸地冲她笑,许印骑着马到她跟前停住,翻身下马,问道:“要不要骑我这马,我给你把着缰绳,这马跑不快的。”
李寸心皱着鼻子摇了摇头,“许叔,你们一路回来已经够累的了,你自己骑着回去吧,我走回去就行了,也没多少路。”说着没多少路,心里却怪难过的。
驾马拉货车的吕毅伟路过李寸心身旁,笑着问道:“村长,要不要也上来坐一坐?”
“我自己走!”
探索队的人一个个越过李寸心,往村子里去,只有许印还是没上马,牵着马匹和李寸心往村子里走。
一路上,许印跟李寸心简略说了说情况:他们抵达杨太楠那片村子以后,便在村子的遗址上扎营休息,森林里烧起来的烈火太猛,毁灭过后的生机也猛,燃烧过后的黑色土壤里绿芽早已破土而出,大半年功夫,野草树木又生发了出来。
好在村子的残骸还未被完全覆盖,队伍从倒塌的房屋里搜出不少铜器,和一些未被完全燃烧的工具,在搜索途中,众人就发现了那里还有人活动的痕迹,果不其然,等到了天色快暗下来之前,他们便看到了人影。
那些人手里提着长矛,宛如惊弓之鸟,眼睛血红血红,一点异动就把他们吓得拎起长枪,变成进攻状态。两边险些动起手来,幸好是他们带了新村民,那些人认出了新村民,在新村民们的安抚下才逐渐平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