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入门到精通的开荒生活(237)
直到她走到那丛生的荒草间,在荒草中央有一块范围的土地裸露出来,那些长条绿叶像是帘幔一样,想要遮住这不堪的场景。
她见到这世间最森然的白,最浓烈的红,双腿一软,趴在地上,胃部抽搐紧缩,什么东西都往外吐,其实也没有多少可吐的东西。
她其实是想叫她的,喊不出来,耳朵一直耳鸣,喉咙里像是卡住了什么,她挠着脖子,胸口也像是被什么紧压着,无法疏通,扯着衣裳,好像要把心口剖开,让自己得到释放。
她手指深深扣进泥土里,指甲被撕裂,她用脑袋抵着地面,似要钻进地面,恢复成蜷缩在母亲肚子里的婴儿状态。她好像必须要身体痛才能缓解另一种痛苦。
她用脑袋在荒草从间犁地,而后在某个瞬间所有的动作都停住。
她看见草丛间的一片植株,挺直的茎秆,交错的穗粒,还是绿色的麦芒上沾染了粘稠的血迹。
“啊。”她的喉咙能发出声音,也是在这时,脑子里有根弦猛地崩断,她的所有情绪断崖似的沉寂,她说:“是麦子,梅文钦。”
是麦子,和原来的世界无甚区别,在这片荒野茁壮生长的麦子。
她缓缓地坐起了身,手里握着摘下来的一束麦子,望着惨白的太阳,心湖里好似一滩死水,她忽然体会到了梅文钦先前那种对一切都无所谓了的心情。
于是她默默地拔着长条叶子的荒草,将它们编织拧成一股长绳,她提溜着长绳在附近寻找,在那片草甸上,她见到那株苹果树,现在还是春天,苹果树尚未结果。
她像是一具空壳,完成既定的程序,找到垫脚的石头,搬到树下,将绳子丢过枝桠,结成一个圈,默默站上去,将脑袋伸进圈里,然后踢掉垫脚的石头。
中间没有任何停顿。
在一刹那,浑身的重量都坠在了脖颈上。
如果是绞刑,身体有猛然下坠的过程,那下坠的力会瞬间拉断脖颈,过程不会太长,也不会太煎熬。
但是她的方式注定了过程更漫长,那条草绳生生勒紧脖子里,她的喉咙被抵住,让她想咳嗽,但她呼吸的通道被卡住,肺部急速缺氧后像是锈蚀的机器,开始火灼一样胀痛,血液往脑袋上涌,有千百股力量在冲击着天灵盖,她的脑袋如同充气的皮球,眼睛好像要被挤出眼眶。
寻死是真的,身体上的痛苦是真的,心理上冒出来的恐惧也是真的。
她都分不清是自己的意识,还是身体自己开始挣扎起来,身体在拼命抗拒着死亡。
那草绳不结实,在挣扎中断裂,李寸心跌在地上,喉咙发出长跑后一样的吸气声,那种像是随时都要断气的声响。她口里充满了铁锈的味道,胸腔的灼疼更加明显,脑袋的血管像是要破裂了一样,千百根针扎着头顶。她的咳嗽都不太有力气。
等到她从这个命在顷刻的环境中挣脱出来,那恐惧又像来的突然一样突然的退去。
她手里握着断裂的草绳,要她再来一遍,她肯定是不会像第一次这样顺畅,这样毫无顾虑,她回头看向山崖,或许该像梅文钦,只要跳下来就行了,就算害怕反悔也不会有机会?
她干裂起皮的嘴唇张合着,“怎么这么难呀?”
突然间,她听到一阵很诡异的声音,她说不好是什么声音,像是从梅文钦摔落的那片土地里发出来的,她往那边走了走,随后意识到这是自己的臆想。
声音确实有,在另一边。
那是一片荆棘的灌木丛,灌木丛里有什么东西在挣扎,她跪趴下来,脑袋贴着地面向前望寻找那个身影。
长长的耳朵,起先她以为是兔子,但兔子没这么大,然后她看见黑色被毛以及长尾巴,她意识到这是一头野驴,像是出生不久,冲撞着荆棘的灌木,似乎找不到出来的路,发出阵阵哀鸣。
她趴在地上问灌木丛里挣扎的犟种,“你的父母呢?”
“啊?”她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哭着问:“你的族群呢,你的父母兄弟呢?”
野驴一般是群居动物,她没有见到驴群,但通过附近凌乱的痕迹,猜想这附近大抵发生过一起野兽捕猎的行动。
她挤进灌木丛,棘刺将她裸露的皮肤划出红痕,她从里边捞出挣扎的小野驴,跪坐在地上,将挣扎的它抱在怀里,在这无情的天光下,崩溃地嚎哭起来。
——
我听到这里,因为过于震惊,拿着的笔久久不曾下落。
李寸心躺在一边的躺椅上,平静地诉说往事,大概是看到我已经很久没有动笔,问道:“是对哪里不清楚么?”
大概是她的情绪感染了我,也因为这是过去的事情了,我慢慢平复下来。其实想一想,她能将事情说出来,或许也是一种治疗的过程,而且我听别人讲话,最不喜欢听半截,那实在让我坐立不安,我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李寸心用一种缅怀往事的感慨语气说道:“后来,我想,我把它养大了再死吧。我将梅文钦埋在了苹果树下,摘了那边的麦子,继续往东寻找合适居住的地方。”
李寸心摸了摸脖子,轻轻地嘀咕,“还是有点疼的......”
图书馆外传来脚步声,外边的人还没进来,声音便传了进来,“文曜,寸心在这么......”
颜柏玉出现在门旁边,不需要我回答,她就已经看到了一边的李寸心,她手上搭着一件外套,径直走过来,对李寸心说道:“现在还是早春,早晚温差大,别总穿一件单衣。”
说着便动手给她将外套穿上,李寸心很听话,也不申辩两句。
颜柏玉说道:“许叔他们要选墓址,准备将村民的骨灰下葬了,要你过去商量。”
“知道了。”李寸心套上外套,手垂下来的时候,顺势牵住了颜柏玉的手,旁若无我。
李寸心回头对我说:“文曜,我先走了。”
“好。”
我目送着两人离开,李寸心说给我听的故事余劲太大,我长长地叹了口气。
无比感慨。
为梅文钦的悲剧,有时候人萌生死志就是这样静悄悄的,外表平静和寻常人没有两样,在某个平常的午后她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为李寸心的求生,人活着好像不需要寻找多大多深刻的意义,有时候一件极小的事,极小的物,或是念头,就能成为支撑人走下去的动力,对于李寸心来说,就是萌生的将‘梅文钦’养大的这个念头,她并不知道走下去会遇见颜柏玉,但她因为走了下去,遇到了颜柏玉。
我理解梅文钦的选择,我也永远佩服和喜爱李寸心这样拥有强大生命力的人。
第159章
村民们的坟就落在田里, 在油菜地的田头,圈出了一方地,先挖出一个土方坑, 将装骨灰的盒子埋进去,然后村民一人添上一铁锹的土, 垒成坟堆。
为此, 李寸心特意出了一趟远门, 因为时间隔得太久, 所以她找了有几趟,才又重新找到那株苹果树。
十五年前的苹果树仍然生在那儿,它的变化比人小。
李寸心在树下站了一会儿, 望着树前一个浅浅隆起的土包,上边已经长出青草和周围的荒草连成一片。
李寸心从村民手里拿过铁锹开挖。有那缺心眼的还不明白状况, 问道:“村长, 你到底要找什么宝贝?神神秘秘的。”被旁边的人给了一手肘。
跟过来的村民说道:“村长,我们来吧。”
李寸心摆摆手, 说道:“不用。”
她埋的不深,翻开土壤后涌出一股很重的泥腥味儿。
因为实在隔得太久,当初也没条件做什么防潮,血肉被早已被腐蚀殆尽, 衣物和骨头都快化为泥土。
她铺开一面夏布,将那些还留存的碎骨渣捡到了夏布中, 包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收好,带回了村子, 一起葬在田里, 就埋在村民坟堆的边上。
这时候已经快要入夏了, 地里种的冬小麦已经收割了。
冯槐带领石匠已经刻好了墓碑,墓碑立在坟前,墓碑上密密麻麻的是村民们的名字,这上边自然也有梅文钦的名字。
李寸心自己给梅文钦堆的土,堆完以后,轻声说:“路上做个伴,不会太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