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仆人[重生](143)
刚刚维恩去调节壁炉时,一回头,看见安塞尔手里拿着红酒出神地想着什么,眼里氤氲的是不散的悲伤。
怎么会不悲伤?爷爷辈就在经营的产业到他手上却落得一个被转手的结果,这对安塞尔这个踌躇满志的年轻人来说是多大的打击与羞辱。
“如果还是不够呢,如果这是个无底洞,你独木难支,破产了怎么办?”维恩毫不留情地将最残忍的结果甩在安塞尔面前,就现在这个民众反对,同行陷害的局面来看,这种可能性非常之大。
安塞尔的笑容收敛,沉默了一会,有些迷茫的开口:“那我应该怎么办?”酒意在他清亮的眼眸中升腾,让他像个无助的孩子。
“你从来都是最有办法的……”维恩哽咽了一下,将思考了好多天的对策说出口:“我们可以顺从民意,暂停这项工程,等到之后瘟疫起势,大家自然会想起来,那个时候团结一致,一切都会很顺利……”
这也是前世的轨迹,巴特爵士东奔西走也没办法启动这项工程,而现在安塞尔做到了,却依旧因为不可抗力受阻。事到如今,似乎放弃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重活一世,维恩最深切的感受的就是人的力量的渺小,命运或许真的存在,有些东西是改变不了的,哪怕你短暂地阻止了,也会付出巨大的代价。逆着命运长河而走的人,最后都会遍体鳞伤。
安塞尔根本听不进去,反而笑眯眯地托着下巴:“你这话说得好像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一样……”他停顿了一下,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我给忘了,你确实说过你做过预知梦……”
他向后一靠,靠到椅背上,养着头看着玻璃顶外的漆黑星空:“你知道吗?我在转让酒庄之前,和母亲聊了很久,是她同意,我才拿到地契的。”
“我跟她开玩笑:‘如果我失败了,把这个家败了,把艾姆霍兹的名声毁了,怎么办?’”安塞尔的拇指指甲一直掐着握拳的食指,脸上还是惬意的神情,他不太愿意将负面的情绪带给维恩,每次都会调整好带着微笑与恋人见面,“她想了好久,最后和我说——”
记忆中一直对他严厉冷淡的母亲沉默了好久,然后走到他的面前,第一次以柔弱温情的姿态依偎在他的怀里,轻轻开口:
“不怕,去做吧。”
安塞尔眼里闪过一丝晶莹的泪光,神情严肃:“不能等到瘟疫到来,我们才做出反应,那样会让多少人流离失所,丢掉性命……我们必须事先准备好。”
他找过卫生部门的秘书长,对方却觉得他在空穴来风,还质疑了改建下水道工程是否真的有用,这在安塞尔心里留下了一颗钉子,总是隐隐作痛。
“我不怕破产,也不怕非议,能投身伟大的事业,以微弱身躯放出些许的光,已经是殊荣。”
安塞尔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维恩连忙去扶他。安塞尔拉住维恩的手,仰着头,语气落寞:“我只害怕我做错了……这项劳民伤财的工程是不是真的有用,如果不是,我该如何自处……”
“会有用的。”维恩笃定道,他亲眼见证了在欧洲肆虐的瘟疫消亡的那一天,徘徊在泰晤士河上的死神空手而归,从此人们不再落入疫病的恐慌之中。
安塞尔好像真的醉了,才刚向前一步,就腿一软,被维恩手疾眼快紧紧勒在怀里。
维恩怕他这样子不舒服,抱着他放到旁边的沙发上,刚想起身,才发现风衣腰带被安塞尔压在身下。
维恩想要抽出来,却总是被软成一滩的恋人一脸无辜地挡住。维恩叹了口气,放弃和喝醉的人好好商量的打算,决定再把人抱起来,可这回,安塞尔说什么也不愿意乖乖扒着他的肩膀,像没有骨头似的一个劲地往下滑。
维恩也喝多了,浑身没力,此时困意来袭,干脆摆烂,反正沙发很宽敞,炉火很旺盛,他直接跟着上了沙发,像八爪鱼一样将安塞尔往里推了推,再整个人拉回怀里包起来。
安塞尔动了动,调整了位置躺得更舒服,维恩细心地把他的长发收拾好卷起来握在手里,以防无意中压到。
“如果你真的能预知未来的事就好了,如果你告诉我我做的事是对的,我也不用像现在这样迷茫无措……”
安塞尔专注地盯着维恩,但维恩感觉他的视线里自己应该模糊不清。安塞尔看了一会,突然苦笑了起来,近乎叹息。
维恩认真地与他对视,有些迟钝的脑子想着明天一觉醒来应该都断片了,现在就算说了什么,也没关系吧……
至少有那么一次,他想要坦诚地将所有事都告诉安塞尔,而不是继续隐瞒下去……哪怕他们醒来什么也不记得,或者说,这就是他希望的,什么都不记得,他坦白了,心安了,却不会造成任何后果。
虽然他知道这对安塞尔不公平。
维恩几乎没有做什么心理建设,他只是看着安塞尔温柔的琥珀色眼眸,所有的话就自然而然地倾诉出来了。
和之前遮遮掩掩的用梦做借口不同,这一次他以更惨烈真实的口吻讲述着前世的一切,因为思绪很乱,他磕磕绊绊,结结巴巴,总是不停地回头补充,说到伤心处,还哽咽吞音。
醉鬼的忏悔,哪怕是清醒的人也听不出个来龙去脉,安塞尔紧皱着眉头,理智努力地在如潮水般的醉意中挣扎,安静地倾听。
维恩讲了好久,摇晃温暖的炉火,低沉哽咽的男音,沉沉的呼吸与玻璃房外细微的落雪声交织在这个冷寂的冬夜。
维恩没有注意到,怀里昏昏欲睡的恋人朦胧的眼里有过一瞬的清明,继而又被懵懂茫然替代。
“My Mosheh……”
半梦半醒之间,维恩只觉得自己被一个更紧的怀抱拥住,耳边是呢喃如同梦呓的气音吞吐,温热的气息呼在他的颈间,整个人好像被羽毛包裹,顺着暖和的海流缓缓下沉……
其实,安塞尔有一个没有告诉任何人的私心。
那是在一个初春的雨后的上午,林荫大道上,他推着自行车,听着黑发的青年意气风发地讲述着雾都下水道改建的计划,声音清朗,笑容明媚。
阳光透过树叶的鏬隙洒下金色的斑点,点缀在青年黑色蓬松的卷发上,他每一次眨眼,长长的的睫毛都好像接住了一片碎阳,只是站在那里,全世界的光与风与所有美好的事物似乎都成了他的形容词。
这是安塞尔第一次看见维恩露出那么自信阳光的姿态,他甚至难得走了神,远古的人类第一次看见天上苍白刺目的闪电撕开天空,照亮漫漫长夜,大抵也是这样灵魂颤栗。只那一次惊艳一瞥,从此便再也没有放弃过对电的不懈追求,妄图将自然界的精灵留在身边。
有人用风筝线冒死引下闪电,而他则选择赌上自己的一切去触碰维恩口中遥不可及的一个梦。
若是明珠蒙上灰尘,就让我为你擦去;若是忘记如何飞翔,请许我做你翅膀。
这项工程当真举世无双,伟大无比,你的名字旁便是我的名字,在报纸上,在石碑上,在建城史书上,在整个时间长河里。
我们以前所未有的紧密姿态——只相隔一个逗号的距离,光明正大地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理直气壮地站在神的天梯前。
世人只道我们是并肩的伙伴,无人知晓你是我最隐秘的恋人。
百代之后,我们相爱的证据在史书中难寻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