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仆人[重生](71)
哪怕是倒着,他也能看出,画的中央那个黑色头发侧身安睡的人是他。和现实铺着毛毯的实木台子不同,他在画里睡在最明媚的春光之中。
他眼睛用力眨了几下,止住落泪的冲动,然后慢慢地又缩回画板后面,微卷的前刘海与睫毛蹭上了一些彩色的颜料。
他只露出一双眼睛,有些懵懂地抬眼看着安塞尔,突然弯起眼睛笑了起来,其中的光彩竟然要将整幅画盖住,语气雀跃天真:“嗯!检查过了,画的是我!”
安塞尔忍不住凑过去,在他额头落下一吻。维恩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抱着他的脖子,隔着画板相拥,眼角带着晶莹的泪珠。
他从来没有见过安塞尔画这种色彩艳丽的画,前世安塞尔偶尔也会给他画像,但都是那种很传统的肖像画,颜色偏灰,饱和度很低,威廉啧啧称赞说是什么很出名的流派,维恩听了觉得很厉害,便也喜欢,动不动摆出一个他觉得很优雅的姿势,笑着问安塞尔这个适不适合画。安塞尔每次都会揉揉他的脑袋,笑容温柔地几乎要化为水。
他还记得他们分手的那个雨夜,安塞尔带着一个小小的提包,似乎是想给维恩看的,却刚下马车就被威廉领到了他醉生梦死,选择堕落的公馆。
过度劳累、爱人背叛加上大病初愈,安塞尔甚至没有听完维恩反咬一口的诡辩,便身形一晃,倒了下去。
维恩浑身是泥地拦了马车把他送回庄园。
夫人本来就恨维恩将他的儿子变成了一个不虔诚的信徒,又知道了他在外面干的勾当,连门都没让他进。
维恩顶着大雨蹲在府邸墙角,他想等确定安塞尔没事之后再走。
这一等,就是一个晚上。期间宅子的门打开了一次,黛儿如同一个黑色的幽灵出现,维恩浑身湿透,睫毛往下不停地滴着水,整个人瑟瑟发抖,他失魂落魄地看向少女,模样凄惨无比。
黛儿面无表情地将一把伞丢到他的脚边,然后转身关门。
如果是别的仆人给他递伞,可能是出于自己的同情心,可黛儿的话,那只能是夫人的命令。
维恩有些感激地捡起伞,却没有撑起,反而像溺水的人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昏昏欲睡。
天快亮的时候,雨也停了,维恩几乎是坐在水坑里。他听到安塞尔卧室的位置传来争吵声,他从梦中惊醒似的冲到面前的空地,伸长脖子,望眼欲穿地盯着那扇紧闭的窗户。
争吵声越来越大,夫人尖利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窗户忽然打开,那个手提包被扔了出来,在空中,打开的包里的装的满满当当的纸张全飞了起来,盘旋着落下,几乎要将维恩淹没。
安塞尔追到窗口,大半个身子探出窗台,摇摇欲坠地试图抓住提包,却还是晚了一步。
他的嘴唇苍白,脸色绯红,眼角含泪,头上绑着冰袋,穿着凌乱的白色睡衣,长发披散,神色仓皇,如果维恩看他一眼,就会惊恐地发现他看上去不再是那么体面。
可维恩却没看见。
维恩全部的心神都被盘旋着的雪白纸张夺走。
纸上用炭笔,圆珠笔,钢笔,淡彩,丙烯画着同一个黑发绿眼的青年,每一张都在笑,每一张的背面还用漂亮的斜体字写着一句话。
安塞尔应该是刻意选择过简单的词句,因为飘到维恩眼前的几句话,他都看懂了。
“第12天,阳光明媚,还是困倦,又怕中午晚上的梦都劳您跑动受累,只能忍耐。吻您。”
……
“第68天,见字吻您,即将返回,甚是想您。”
……
“第24天,事多,讨厌,打扰我想您。但见平生最大彩虹,特意画下,希望您能如画中登上虹桥与我相见。(笑脸)再次吻您。”
……
“第95天,久病,不敢以病躯吻您。”
……
维恩觉得浑身的骨头包括他的牙齿都在打颤,雪白的纸张落在满是泥水的雨后的地上,脏污一片,再也看不清。有几张甚至打在他的脸上,他一动不动,任由带着香味的纸擦着他身上的雨水滑落。
想死。
威廉的那六枪哪怕全打在他的心脏上,可能也不会比现在更痛。
昨天晚上安塞尔把伞扔掉和他一起淋着雨的时候,是不是问了他:“我们结束了是吗?”
他怎么回答的?
他一定给了肯定回答吧。因为他可笑的自尊,自以为是的成全与深入骨髓的自我厌恶。
维恩觉得又下起了大雨,只不过这次是他的皮肤顶替了天空的位置,向他的骨、血、肉与灵魂下起了永不停歇的大雨。
最后一张纸片落在地上时,所有的声音也一下从世界抽离,维恩被虚无的反作用力撞得倒退一步,踩上身后的纸,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到了水坑里,这次连夫人给他的黑伞也全染上了泥浆。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在他们结束之后,让安塞尔的画稿与情话出现在他的眼前?
为什么要让这个天真热烈的年轻人的彩色心事以这样惨痛黑白的方式,被血淋淋地刨开展示?
宅子的门一下打开,维恩条件反射看向窗台,那里空无一人。
维恩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丢掉黑伞,头也不敢回狂奔。
他一直跑出庄园大门,才终于停下脚步喘着粗气。
他打开手里刚刚趁乱偷拿的蜷成一团画纸,颤抖着展开,画的什么已经看不清楚,他快要晕倒一样地翻到反面,字迹同样模糊不清。
他腿一软,跪倒在地,将纸贴到眼前,才仔细分辨出最后一句话:
“吻您。吻您。再吻您。”
疯子!
眼泪一滴滴打在仅存的那些字迹上,他用手指去擦,反而糊得更厉害。
他无助地回头看向庄园的草地,发现那里也跪着一个身着白衣的人,那个人从地上捡起画纸,一张张展平,一张张在衣服上擦干净,好像在做礼拜一样,又好像虔诚的殉道者。
疯子!
维恩在心里恐慌地骂道,再次爬起身,落荒而逃。
“是放在哪里了?我帮你拿。”安塞尔说着,举着烛台打开维恩的房间门,按照维恩的说法径直走到床边,蹲下身打开抽屉,取出替换的衣服。燕扇艇
他直起身,正要返回,突然心有所感地看向墙壁,烛火照亮画框的一角。上面遮着的布不知何时落在了地上。
他举高烛台,裱好的画映入眼帘。
是他前几天送给维恩的那副睡在花海中,亚麻布的画纸先是塑封了一层,外面又用玻璃装裱了一遍。
在画中熟睡的维恩身边,用布又画了一个金色长发的男子,剪下来,贴在了塑封层外面。 玻璃画框的最下面,用漂亮的斜体字写道:
吻您。吻您。再吻您。吻您万万次。
安塞尔的眼睛在烛火摇曳下亮亮的,他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这副画,嘴角忍不住上扬。
不知过了多久,门轻轻打开,安塞尔猛地收回烛台,看向门口。
维恩擦着刚洗好的头发,疑惑地问道:“您没有找到吗?那还是我来吧。”
他说着就要进来,安塞尔连忙制止。
“不用了,我找到了。我这就出来。”安塞尔举起手上的衣物,笑着道。他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似的,步伐轻盈地走到维恩面前,烛台上的火苗拖出漂亮的残影,让他看上去好像黑夜中的精灵。
到门口的时候,维恩不疑有他,很自然地伸手想要接过衣服,没想到安塞尔收了一下手,施施然在他唇上落下一吻,然后贴到他的耳边,声音低沉带着笑意与无尽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