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归(15)
“打是一定要打,可不能认真打。毫发无伤是决计不行的,大哥,兄弟与你执杖刑许多次,怎么把握这分寸,还不是大哥一句话的事儿?”
另一人似乎明白了什么,三缄其口,须臾提高声响,手中长杖高高举起。
沉重木杖击打臀腿,第一下甫落,贺兰明月便咬紧了牙关。他冷汗直冒,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口中跟着那行刑二人数起余下的数字。
十二、十三……
眼前视线些许模糊,只听得木杖落下时的沉闷声响,先开始是剧痛,到后头双腿都麻木起来,仿佛变得不是自己的。
三十六、三十七……
贺兰明月呼吸越发微弱,咬破舌尖时舔到一丝血气,旋即立刻又清醒过来。
三十九、四十、四十一……
他手指徒劳地握了握,终是耐不得痛,闷哼一声,全然失去了知觉。
噩梦中木杖持续落在身上,贺兰明月只顾着往前跑,可双腿无论如何迈不动,急得汗如雨下。前方一片黑暗,而身后恍若有野兽在追击,大雪漫天,他又冷又累,栽倒在地,听得嘶吼越来越近。
忽然一点灯光燃起,他睁开眼,童年模糊不清的记忆在此处变得格外真切。
天井边立着刀枪棍剑,高大的男人手执方天画戟,身披玄甲,侧过身来,面容被笼罩在一团黑雾中似的,可他一见,莫名地就知道了他是谁。
雪越下越大了,潮水一般淹没了这点无关紧要的回忆。
“爹?……”
贺兰明月喃喃,眼皮沉重,复又在梦里再次睡过去。
似乎有人在耳畔喊他的名字,一声一声,要将他从混沌中拽出来。贺兰明月皱起眉,不耐烦地想翻个身,卧在雪地中,浑身却好似烧着了一般热。
朦胧的声音开始渐渐清晰了。
“殿下,他大腿处的伤势太重,皮开肉绽的,看了恐怕吓到您,不如……出去等吧?”
“孤就在此处,哪儿也不去!你若医不好他的伤,孤要你的脑袋!”
“是、是……”
“殿下,贺兰发高热了,奴婢去端水来——”
视野黑黢黢的,贺兰记得他做了一个梦,他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虚幻,浑身仿若飘在云端,又热的要命,喘不上气。
一只冰凉的手放在他的额头,接着他听见了谁在叹息。
第10章 银烛秋光冷画屏(五)
贺兰明月足足昏沉了两天两夜,期间他偶有感知,但眼皮沉重,着实无法清醒。
一开始还有噩梦,影影绰绰的记忆困扰不去,分辨不出是幻是真,到后来连噩梦也没有了。周身轻盈,仿佛扶摇九天之上,但又被什么拽着,生硬地拖回了尘世。
后来贺兰明月想,这也许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那只拽着他的手有点凉,时有时无,但他终是醒来了。
口干舌燥,秋风初起的季节他却热得要命,贺兰明月略一侧头,看见靠在自己榻边的一个小宦官,不由得先愣住了。
他手指动了动,勉强地偏过头看向外间,从黯淡的天色辨认出此时应当是黎明之前。喉咙撕裂一般的疼痛,贺兰明月回过神,接着后背也火急火燎一般烧了起来,他倒抽一口凉气,发出嘶哑的喘息,惊醒了旁边的小宦官。
“呀,你醒了!”他很是惊讶,接着噌地一下站起身往外跑,也不管时辰,径直喊,“阿芒姐姐,贺兰醒了——!”
阿芒是和一个中年男人一同前来的。
贺兰明月发不出声,只好听她说了一通,得知这人不是宫内的御医,豫王殿下专程带进宫给他诊治的。
他伸出手给大夫把脉,只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要命一般折腾得他满头冷汗。阿芒见他难受,连忙问道:“如何了?怎么出这么多汗?”
“……我……”贺兰明月好不容易憋出一个字,“活着……”
阿芒柳眉倒竖:“你可闭嘴吧!你要死了,殿下这两三日来的体贴岂非打了水漂?安心休息,后背的伤自有人替你换药——喏,这是青草,这几天就是他照顾你的,待到你好了,可请人吃些糕点。”
贺兰明月转向身边那年岁不大的小宦官,对方盈盈一笑,眉目间居然很有几分好看。他垂下眼睫,不知为何有些尴尬。
阿芒道:“那日板子没打完,你就昏死过去了,可把咱们殿下急得,一晚上没睡着,嘴角都长了个水泡!不敢找御医诊治,怕给陛下知道,没多久你又发起高热,眼看快不成了,幸好豫王有心帮忙,再加上那打板子的侍卫留了手,否则你这回……哎!”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而问道:“李大夫,他有所好转了么?”
那大夫许是常出入王府之人,此次进宫,称得上一句艺高人胆大,闻言微微一笑:“小兄弟尚且年轻,又有习武的底子,虽还有点发热,却没了大碍。我再替他开几贴药,背后伤口千万注意,饮食清淡些,恢复起来不难。”
阿芒千恩万谢,取出银子给那大夫赏赐,口中念叨要趁着夜色将人送出宫城,与大夫又一前一后地冒险去了。
她一离开,本就不宽敞的卧房中只余下贺兰与名叫青草的小宦官。明月与那人说不上话,偏过头去合上眼睛,他尚且困顿,不多时便又模糊起来。
耳畔似乎有些许水声,为了上药方便,贺兰身上并无衣着,顾及阿芒到底是女子盖了条薄毯。此时有人逼近,轻手轻脚地掀开那毯子,贺兰明月猛地惊醒,只听得青草道:“贺兰哥哥,我替你清洗伤口换药。”
他耳根有点红,“嗯”了声,强迫自己放空了。
贺兰知道他是没什么资格去对别人评头论足的,如今衣裳脱光了,后背斜十字的奴印露出来,别人兴许都看他不起。
宦官如何呢?都是可怜人罢了。
又有了轻轻的脚步声,贺兰明月困得很,再加上青草做事细致,沾了温水的毛巾避开皮肉绽开的伤处,力度柔和,愈发使人放松。
在后背擦拭的动作停了一拍,接着又继续,只是说不出的奇怪——
贺兰明月意识到什么,睁开眼偏过头去看,映入眼帘竟是一身月白的软袍。离得极近,他能看清上头的暗纹如云卷云舒,绝非凡物。
视线再往上,便是一双熟悉的眼。
贺兰明月喉头忽然一哽:“殿……”
“嘘,你休息。”高景站在榻边,拿着那团毛巾,不甚熟练地擦过后腰一处伤痕,“孤害得你这般地步,照顾你也是应当。”
“殿下怎么……”
“都说了你不要讲话,嗓子难听得很。”高景道,举起帕子,竟在贺兰鼻尖一点,“暂且放下那么多规矩,孤来看你一眼,过会儿要去漱玉斋了。”
贺兰明月垂下眼睫,哑声道了一句“是”。
后背擦拭的力度比方才重,让他很不舒服,也似乎并未起到清洁伤口的作用,但贺兰明月埋在自己双臂之间,没说话。
高景自打出生就锦衣玉食惯了,莫说伺候谁,恐怕连为帝后奉茶的时候都少,如今肯为他做这些照料人的细致活,贺兰明月纵然再是觉得心头委屈,也在这一下一下鲁莽又笨拙的擦拭中逐渐消弭。
他只做了一会儿,好似也不太有耐心了,旁边的小宦官见状忙道:“殿下,还是让奴才来吧,您手都红了。”
“也罢。”高景顺手将毛巾递给他,自己侧坐榻边,无比随意地探贺兰的额头。
方才拿了温热毛巾,他的手指是暖的,可掌心依然很冷,是昏迷时偶然感知到的温度,拽着他,不让他走。
贺兰抬不起手,他为自己一瞬间的想法羞愧——他想握一握高景的手。
而这停留只是须臾,高景抽手时贺兰有些迷茫地抬眼看向他,眼角赤红小痣一闪,他似笑非笑道:“看孤做什么?”
许是高热未退,贺兰明月晕乎乎的,张口便道:“殿下真是好看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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