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归(48)
夜雨初歇,贺兰明月却手脚冰冷。
高景绕过桌台靠近他,微微趔趄,牵住他,又抬起手抚摸耳垂那一粒温润的烟紫玉:“此事万不可让父皇知道……孤就能保护你,明白吗?”
贺兰明月诧异,他们离得极近,他错觉高景会吻上自己。
但高景没有,推开他,又道:“只要你乖乖听话,别想着走。”
在那瞬间贺兰明月当真分成了两半,他的理智在嘶吼说高景就是把你当成筹码要把你困住一辈子,虚情假意!心却不受控地柔软,想:
若能在他身边,一辈子蒙在鼓里又何妨?
良久,贺兰明月道:“是。”
高景很满意他的回答,眼中有胜利的光:“过了秋天就入冬了,明月哥哥,你要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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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更新下面有小可爱提到为什么贺兰的名字这么独特,却一直没人质疑他的身份。这个我写到了但是没有强调过,就在这儿多做一点说明避免误解好了(捂脸。
首先,北宁作为一个多民族聚居的政权,领导阶级里很多都是鲜卑贵族(比如慕容氏、独孤氏,甚至元姓都是要么鲜卑姓氏要么从鲜卑演化)所以在设定中北宁的地盘上有鲜卑人不奇怪。其次是“贺兰”后来虽然演化成汉姓“贺”的某一支,但查过资料,贺兰是个鲜卑大姓,就跟汉人姓李姓王差不多(不是,然后有写到朝中另一支贺兰氏也在,因此明月作为鲜卑人姓贺兰是,不会特别奇怪的。
怨我没说清嘤,我以后会注意的
第30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一)
尽管景明十七年的最后几个月发生了许多事,贺兰明月许久后回想,这个冬天仍是他在紫微城最安宁的时间。
起先是慕容赟,陪着高昱流放迁城的他在冬日的第一场大雪后回到了洛阳。他什么也没说,约贺兰明月出宫,两人在小有天的厢房内对坐,他沉默地喝掉了三斤好酒过后醉得一塌糊涂,又哭又笑,情绪近乎崩溃。
待到入夜,慕容赟才醒来。
去迁城的一夏一秋他仿佛经历了十年岁月,原本还有几分意气风发的脸变得无比沧桑,眼眸中的光也暗了,他执意不肯告诉贺兰明月发生的事,被问到后路,只黯然道:“我或许会离开洛阳,此次回来,是为了复命。”
至于向谁复命,贺兰明月已经明了。
他们在夜色中告别,望着慕容赟渐渐消失入街巷的背影,贺兰明月难以预见未来他们还能不能再重逢。
翌日,迁城来报,被废为庶人的高昱风寒日益严重,看管他的守卫不得上级命令没有及时请人看诊,最终变成了痨病,因医治得太晚已经药石罔顾。三日前,高昱在迁城一处破旧宅院不治身亡。
贺兰明月却知道,高昱恐怕不是病死的。
消息传到掖庭,凌氏当即昏倒,醒来后仿佛失了三魂七魄。掖庭女官一时不察,留她独自在房内,再开门时,凌氏悬梁自尽,没有留任何遗言,仿佛意冷。
前朝闹得沸沸扬扬了,高昱此事也给皇帝不小的打击。
天寒地冻,加上心力交瘁,皇帝一夜之间病倒,两鬓花白。
与高昱的死讯一同传到北殿的,还有皇帝令高景监国的旨意。在以慕容氏和元氏为首的两队臣子对峙后,皇帝不得不做出妥协,召回此前被他排除出权力中心的豫王高泓,着他与稷王一起辅佐高景处理国政。
但稷王满心都是兄长的病,高景眼目有疾,故而朝中大小事,引导了结果的大部分仍是高泓。
只是那时谁都无暇思考这么多,监国的旨意下达,独孤皇后摆驾了摇光阁。
因为诸多事宜一拖再拖,到了这门槛,她再也按捺不住。
摇光阁内烧着暖炉,每个角落都温暖如春。高景与皇后分别坐于一边,正厅中站着两个妙龄少女。其一是鹅蛋脸,生得圆润可爱,另一个少女则显出几分瘦弱,眼睛不敢抬,面色苍白地缩在一旁。
皇后端着茶盏,涂着大红蔻丹的指甲点着雪白瓷碟:“本宫早便告诉过你,成人事不能拖。大宁的规矩是及冠娶妻,你要等,本宫不逼你。只是你父皇当年尚且有嫔妃早早入宫开枝散叶,你等到如今,已是一再拖延了。”
高景漠然道:“儿臣只愿以后有正妃一人便足够。”
“正妃?”独孤皇后慢条斯理道,“日子过起来都快得很,拖不下去的。景儿,本宫不是在同你商量。”
高景不语,她又道:“大宁的东宫不选无后之人,你若不愿,这位子也趁早别想了。”
这几乎是皇后能说到的最赤裸的话,高景一张白皙的脸涨得通红,颜色蔓延到眼角,贺兰明月看了却只觉得心疼。
他知道高景最脆弱的时候,抱着自己哭,小声地说他们都逼我。那时贺兰明月尚且懵懂,如今明白了,但比高景更无能为力——逼迫他的不是皇帝和满朝文武,甚至不是独孤皇后,是高景出生起就注定的命运。
他也知道高景在等,若是能顺利登位,他万人之上,自然有方法处理到最好,可惜谁也没料到英明了大半生的皇帝突然就一病不起。
毫无预期的,高景被急匆匆地推上了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监国位置,他学习过,重担真正压下的时候,仍有片刻喘不上气。
良久,独孤皇后叹息道:“本宫替你选过了,出身内侍省的宫婢王氏,伺候着萧宝林,人是很活泼可爱的。那一位是杨氏,父亲曾官至西京司路参军,三年前获罪流放,杨氏在秦王府待了许多年,不争不抢,做事也利索。”
言下之意,给高景挑的已是最不起眼的人,只为堵住悠悠众口,叫他们对高景无可挑剔。
独孤氏最后意味深长道:“景儿,母后都是为了你。”
一句话压得高景抬不起头,他胸口剧烈起伏,良久后随手指了一位,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咬牙切齿:“就她吧。”
不用皇后叮嘱,阿芒会意道:“奴婢这就带杨娘娘安顿好。”言罢朝杨氏略一躬身,对方惶恐地跟着她走了。
事情做完,皇后没了再在摇光阁待的必要。她昂首走出,余光瞥见自始至终守在外间的贺兰明月,看见什么恐怖的人一般突然变了脸。
身边女官轻声问:“娘娘?”
皇后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继续走去。
没了他人,阿芒也去安顿新住进了摇光阁的女子——低微出身,甚至算不得嫁娶,独孤皇后一句话,再到内侍省造册记名,就这么成了高景的侧室。往后若有新人进来,稍高贵些就能把她踩在脚下。
这也是皇后的意思,她只要让高景房内有人,至于是谁,受不受宠都并不重要。最好高景冷淡她,只圆房后就抛在一边,不会影响日后迎娶正妃。
贺兰明月合上门,窗外透入一点冬日的雪光,很快被角落的暖炉融化,照在桌凳案榻,映出水波一样透明而模糊的纹路。
“明月。”高景喊他,声音颤抖着。
他还维持着笔挺的姿势,贺兰明月被喊得几乎心都化了。刚站在高景面前便被拦腰抱住,他低头,高景的脸贴在胸口,像做过千百次那样听他的心跳。
可不一会儿,贺兰明月就意识到好似与从前不同。他伸手一碰高景的脸,摸到湿热痕迹。他惊讶地半跪着仰脸,托起高景的下巴。
记忆里,除却在床上,这是高景第一次哭。
他小心翼翼地替高景擦那些水痕:“殿下,怎么了?”
高景哭也哭得没声没息,双目无神,好一会儿才就着贺兰明月递来的帕子擦了脸。若非眼圈还红了一片,看上去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失魂落魄地坐着,贺兰明月拉住高景的手,正想安慰,感觉他又开始发抖。嘴唇微张,高景抽了口气,失声道:“昱弟没了。”
贺兰明月低头道:“殿下不要伤心太过。”
“我知道他是想解脱的,也以为他去了迁城,就再没事了……”高景说着,忽然嘲讽一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猫哭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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