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归(170)
高潜想兴许自己是错觉了,否则高沛怎么会这么说话?
贺兰茂佳却没敢占天子的座位:“臣坐这儿了,陛下您坐哪儿去?”
高沛尚未开口,旁边一直冷眼旁观的高泓却似笑非笑道:“表哥,陛下都这么说了你就坐吧,他随便蹭个垫子就得了,是吧阿沛?”
“坐哪儿不是坐嘛!”高沛当真随手从旁边勾了个软垫安置在桌边,自己顺势跪坐上去,翻开扣着的最后一个杯子倒茶,兴奋道,“贺兰哥哥,我们方才还提到你在枯车绿洲的那场仗,赢得真是漂亮。”
贺兰茂佳双手接过茶盏:“托陛下的福罢了。”
高沛道:“朕哪儿管得上这些事,你就别一会儿说是天公保佑一会儿是皇城祈福了,朕此次定要好好犒赏你和西军将士——贺兰哥哥,你想要什么?”
他这么直接的询问,高潜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无声地和高泓对视一眼,高潜隐约觉得并非自己才感觉不对劲。他从前只是知道,贺兰茂佳年少成名,三千精兵能掀翻硫博整个部落,故而高沛对他青眼有加,却不想这“青眼”委实亲密了一些……
高沛对旁人从不会有这般语气。
贺兰茂佳半晌不答,只是无声地笑。
高沛又问了一次:“你说呀,我见你的表情就知道肯定有想法了,别卖关子!只要别想要什么皇位疆土,我自然都能给。”
连称呼都改了,高潜这么想着,默默地剥开一枚松子,听高泓把番瓜嚼得很大声。
“真的?”贺兰茂佳反问,语气中总算有了点与年纪相符的青春气,“臣这次胜仗之后确实有一件事想请陛下帮忙。”
高沛朝他那边靠了靠,眼中尽是光彩:“嗯,你说。”
贺兰茂佳道:“臣喜欢上一个女子,可惜出身太低,父亲与族中长老都觉得这门亲事不妥……但臣是真心想娶她做正妻……此次大胜归来,趁着捷报让您开心,便求陛下赏个恩典,拨冗为臣赐婚,陛下,您可应允么?”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凝滞了。
高沛的动作僵住了,他慌忙摸着茶盏,青瓷撞击玉碟发出清脆一响。接着没人说话,高潜把玩手中的松子,眼皮都不敢抬。
他知道这是高沛发怒的前兆。
但高沛到底稳住了。
直到许久后,高泓“噗嗤”笑出了声:“表哥,我听说你刚在禁军那儿见到了个小姑娘,这么快就襄王有意了?”
“消息倒是灵通,但和那小姑娘没关系,人在塞北呢。”贺兰茂佳全无察觉,饮了口茶,“阿泓,回头见了人你自然知道……”
“那你就别现在说个没完了,喜酒还喝不喝?”高泓还带着笑,朝他举起了茶杯,“来,咱们以茶代酒,做表弟的先恭喜你!——陛下,陛下还愣着呢?”
闻言,高沛勉强地笑了笑:“啊,是,此事朕会斟酌的,不就一道诏书么。”
贺兰茂佳喜道:“那臣就先谢过陛下了。”
后来再谈许多塞北奇事,大都是贺兰茂佳在讲,高沛却始终提不起兴趣。时间一久,他也察觉到不对劲,关切道:“陛下这是不舒服?不然就到此为止吧,臣先告退了?”
“没有,没不舒服。”高沛摇摇头,用茶杯掩饰自己通红的耳根,“我是在想,你这次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嗯?”
高沛道:“西军从陇城拔营,按理说最快也要二十余天才能抵达邙山,再回洛阳,又是一天一夜的工夫,你前些日子还说人在银州……”
贺兰茂佳道:“陛下说想一同去浮渭河放灯,臣就快马加鞭地孤身一人先回洛阳了。否则误了佳节,也误了陛下的好兴致,那不成了罪大恶极之人么?”
本该听了很欢喜的话,高沛却无端心底发酸:“其实赶不回来也没什么要紧,朕突然不想去浮渭河了。”
贺兰茂佳欲言又止:“这……”
“他不去放灯,表哥你就和我去!”高泓插嘴道,“趁天还没黑去那边等着,放完灯咱们去‘醉逍遥’乐一乐,有看得上的姑娘便是一度春宵,没有的话去我府上。咱们兄弟二人也好久没有把酒言欢至天明了,你道如何?”
“王兄越说越不像样子。”高沛笑了笑,“那还是去吧,不枉你千里迢迢赶回来。”
贺兰茂佳还记着他的不高兴,问道:“可陛**体当真无恙么?”
高沛道:“朕没事,最近朝政不顺心罢了。”
“陛下此时万不可太急躁。”贺兰茂佳安慰道,“为亲政的布置已经几近完美,在这节骨眼上,您应继续韬光养晦,以求最后致命一击。”
高沛笑道:“这就是你的行军用兵之道吗?”
不待他有所应对,高沛又道:“朕亲政在即,届时离不得你的帮助。贺兰哥哥,朝臣没有谁站在朕这一边,唯有你一直做朕的后盾,朕其实……很不想你的心有所改变,却又忍不住担忧,你在塞北娶妻生子了,还顾得上朕吗?”
高潜听得心惊肉跳,饶是他年岁尚幼也几乎从这话里明白了什么。
屋檐下一只云雀跃过假山假水边的垂柳,放声鸣唱起来。鸟儿的曲调欢快,天高气清,仿佛衬得这个惠风和畅的夏日也没有任何烦扰了。
良久,贺兰茂佳回答:“请陛下千万相信,哪怕有朝一日臣身首异处,在此之前也会为陛下的霸业考虑周全。”
生死之事为先前的欢愉蒙上一层阴翳,但高沛只一挑眉梢,饮尽了杯中的洞庭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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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先发这个8,因为写太长了还是分上下发。
第103章 夜深忽梦少年事(下)
听到这儿,陆怡忍不住问道:“后来你们去了浮渭河吗?”
“你猜?”高潜荡着碗里的羊奶,懒洋洋地抬手弄陆怡微卷的发梢,“晚上我们在明堂用过饭,陇西王带了一坛酒来,他们三个喝多了。我趁没人注意,从皇兄的杯底里尝了一点,当即天旋地转地晕过去,再醒来就是翌日天光大亮。”
陆怡道:“所以没去成。”
高潜颔首:“没去成未必不是好事。对他们三人而言这更是美好的回忆,毕竟此前此后,都再难得聚在一起畅饮通宵了——我偷偷告诉你,那夜他们叠在一起睡着,宫女搬不动人,只能给这三个醉鬼盖了几条毯子。结果第二天一大早,太后宣皇兄觐见,他来不及收拾就匆忙前去,身上酒味正浓被发现了,最后三人一起挨了太后的罚。”
陆怡问:“挨什么罚?”
“去打扫倚翠亭外的长廊,好笑得很,两个王爷,一个皇帝,就这么老实拿着笤帚扫地。可我那两个哥哥怎么会干这些事,仍是陇西王自己弄完了。”
高潜说到这儿都忍不住笑起来,笑到中途,声音又低落下去:“后来……就在那年秋天,皇兄的长子落水而亡,陇西王本来打算十月成婚的,因为这事也耽搁下去。但两人住在一起,第二年就有了明月。”
“嗯,然后呢?”
“然后……就是星盘之事,两人有了芥蒂。皇兄亲政前,太后直下懿旨,逼迫陇西王割地。他是被皇兄劝得同意了这事,我猜皇兄也不愿,但为了此后,必须先忍耐一时。”
陆怡不语,把毯子拉得往上一些。
“再然后就是皇兄亲政,陇西王为他带兵围了北殿,把太后赶到未央宫囚禁起来。待到朝臣追究大不孝,陇西王又替他顶罪,自己去到封地镇守西北,很久都没回过洛阳。景明改元,其后各种各样的暗潮汹涌……你都知道了。”
陆怡闷声“嗯”了一句。
高潜叹道:“兴许都是命数,我有时想,皇兄在那之前和陇西王见的最后一面,居然是送他离开洛阳的时候。那年皇兄不过弱冠之年,陇西王也正当最好的时候,他们二人是真有过一样的理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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