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归(31)
高景无奈地一撇嘴:“各有所求吧——不过她真要谢谢昱弟,若非昱弟天资出众,父皇哪里会宠一个骄纵的妃子……哎,有人来了——唔!”
话音未落,贺兰明月猛地伸手捂住高景的嘴,将他往怀里一按,旋即矮**,两人一起没入了假山后的缝隙。高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吓了一跳,眼睛迅速浮起一层水汽,红红地瞪向贺兰明月。
“嘘。”他放开高景,竖起一根手指按在他唇上。
可被这样的目光瞪着实在可爱,贺兰明月余光瞥过那厢满头珠翠的女人,察觉到什么人靠近,理智在说正事要紧,仍然凑上去含住他的唇轻轻厮磨了一阵儿才算。
“别看。”贺兰明月将高景按在肩上,“只用听。”
“为什么不要看?”他反驳着,嗅到贺兰明月身上那股清朗的气息,又不由自主地抱住他的腰,抬起一双眼,只能看见石缝外一点光亮。
“你认识的人。只听他们说话就好,回头问起,你自可以说什么都没看见——殿下,嫔妃私会亲王,若被任何一个知道,你少不得被构陷,这次听我的。”贺兰轻声道,连他的眼睛一起捂住了。
他听出了那一声“何事”,正出于年幼时的阴霾,让他心绪复杂的源头,豫王。
但豫王高泓到此,他没有替人守着底线,却捂住了那人的眼睛把真相告诉了高景。贺兰明月忽地茫然想:“我到底在做什么?”
他应当把高景骗走,然后告诉他什么也没发生,再将此事设法告知高泓。
下意识地反应骗不了人,正是知晓高泓如果发现高景可能做的事,贺兰明月竟选择了保护好他。
为何会这样呢?他的心已经改变了么?
而那边的对话还在继续,一字一句地传入偷听者的耳朵——
“我告诉过你不要再随意传信给我,知不知道要是被皇弟知道了,你会被怎么样?”
“泓哥,顾不了那么多了!”
“到底有什么事?”
“昨日诰命夫人们进宫,妾身请了几位喝茶,当中慕容氏言谈间说笑,陛下听了慕容询的话,或许真可能立昱儿为储君……”
“怎么可能?!他分明一直中意的是……”
“泓哥,你不开心吗?他真的要立昱儿了,他什么也不知道。若昱儿将来继承大统,妾身便告诉他真相,要他尊你——”
“闭嘴!”
声音小了下去,两条人影纠缠在一起,片刻后松开,高泓拂袖而去,留下焦虑不安的凌氏在原地掩面,低声啜泣,肩膀抖得停不下来。人都走远了,她方才停下哭泣,左右看了一圈,似乎没看到人让她安心,理了理凌乱的鬓发,提起裙角离去。
贺兰明月一颗激烈跳动的心脏也缓慢平复,他晃了晃怀中的人,遮在眼前的手拿开,却没感觉到那人的动静,不由得道:“殿下?”
“嗯?”高景挣脱他,往后靠在了假山上,脸色煞白。
他这才想起他们说的话,连忙捧住高景的脸,手忙脚乱地想擦他的眼睛,又被人烦躁地挥开。高景自己揉了揉眼角:“我没事。”
贺兰明月忧心道:“当真么?”
“你不去关切以前的主子,反而护着我?”高景反问,见他动作迟缓一刻,吃吃地笑了,“行了,我没别的意思。他们说什么呢,你听见了吗?”
贺兰摇头道:“没有。”
高景满意地几步踏出去,在草丛边捡起断线的金鱼风筝:“那就当做没发生,这些人说的做不得真——不过我却突然好奇了。”
“您说豫王爷同凌贵妃吗?”贺兰问道。
“不错,你替我查一查,他俩说不定有些隐情。”高景道,将那风筝举起来迎着阳光看了看,反手扔给贺兰明月。
他叫着阿芒的名字,一次也没回头。
一地阳光里,贺兰明月捧着那只风筝,头次觉得看见高景的慌张他也会跟着惶恐。这新鲜的情绪冲淡了他之前的烦恼,让什么豫王、什么主人都退居次位,好似他眼底只有怀里那个人,旁的都无所谓了。
可那人,分明是在意的,却要装得很坚强。
又有谁不会为关乎储君的只言片语触动?高景只是个少年,纵然已经被锤炼得比同龄人沉稳太多,却还没学会喜怒全不形于色。
看向那背影的眼神蓦地心疼起来。
金鱼风筝在水里的倒影随一阵微风泛起涟漪,贺兰明月拿着它,几步追上高景。他见高景仍不回头,只道:“我去替您查,您不要想太多。”
没理会这句承诺,高景用一双泛红的明亮眼睛奇怪地看他与自己并肩,努嘴道:“没个尊卑……”
贺兰明月笑笑,把替他拿掉头顶一小簇嫩绿的草芽。
第20章 衣上酒痕诗里字(一)
上巳节休沐后第一个朝日,北宁举国三喜临门。
其一,皇帝封秦王的嫡女为安西公主,远嫁柔然可汗郁久闾,以此换取双方长久通商,自此,北境和平终于尘埃落定;其二,平城公主高乐君下嫁元叹长子元瑛,另册封驸马爷为侍读学士,入集贤殿,掌经典编修。其三最是震惊朝野,消息一出,众人哗然——多年未婚娶的豫王高泓终于被赐婚,王妃乃是名声显赫的并州军督徐辛。
这些无不是大事,何况婚丧嫁娶本就更加引人注目。相较之下,让皇长子高景、皇二子高昱入朝听政的决定则显得无足轻重。
高景什么也没提起,只按时去了一趟漱玉斋,与当朝大学士慕容询喝了半个时辰的茶。他有选择地忽略了高乐君的眼泪,过后再去了南楚质子的住处,两人只匆匆照面,便躲着旁人的耳目离开了。
安西公主出嫁当日,整个洛城仿佛十里红妆为她送行,皇亲国戚大都前去观礼。方渚门外,一人一骑悄无声息地出了宫。
绕过朱雀大街与繁华的南市主街道,贺兰明月一直停在了“醉逍遥”的雕梁画栋之下。他将马匹交给看管小厮,随手掏出一点碎银赏了。
醉逍遥白天夜晚的生意分得很开,眼下宛若一个普通酒楼,惟独场中高台有名手弹琵琶唱一曲长相思,尚能看出一点纸醉金迷的夜色。
贺兰明月并不驻足,也不理会老鸨的嘘寒问暖,径直走上顶层小包间。醉逍遥招待惯了京中的富贵人家,可惟独这顶楼厢房,普通恩客并不能前来,凡在此的,不论是喝花酒还是过夜,都是普通非富即贵的人不能比的。
外间守着的人见贺兰前来,沉默地替他拉开门。他稍微停顿,轻声道:“多谢。”
“王爷一会儿就来。”慕容赟低声道。
包厢内空间宽阔,桌椅床榻一应俱全,据说若是有什么特殊癖好的,也能在此找到乐趣。一些皇亲国戚不足为外人道的小爱好,统统藏在了此处。
但贺兰明月来此显然不为了寻欢作乐。
他一撩衣袍坐下,提起当中茶壶倒了三杯茶。最后一杯中清淡茶水适才平静,门拉开的声音便响在耳畔,贺兰明月旋即起身跪地:“主人。”
“起来吧。”高泓端起一杯茶,嗅了嗅清香,“你今日倒是有空寻本王。”
“还未恭喜主人。”贺兰明月沉静道。
高泓面上看不出初成家的喜悦,摆手示意他不必再提此言,贺兰明月便道:“前些日子您秘密入宫,会见了凌贵妃。”
笃定的语气,却让高泓眼底一沉,望向他时隐约有了杀气:“你如何得知?”
“被人看见了,主人。”贺兰明月道,见他难得的不冷静时竟有快乐,“不必太过担心,只是个小宫女,已经被奴料理了。”
“是么?你倒是手快,替本王分忧。”高泓轻哼一声,“只有此事?”
“若说要向主人汇报的,确实只有这一件。但奴还有一事,想询问主人的意思。”贺兰明月见高泓略一点头,继续道,“传出了风声,陛下有意立三殿下……二殿下有点坐不住的意思,奴怕他做出不理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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