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楼捡到江湖死对头后(13)
白行玉紧紧握着瓷片,掌心鲜血横流。他想到衰兰紧紧抓住锦水将双泪时,掌心亦如此。
衰兰死了,他还没有,尽管只有一口气,尽管武功尽废,丢了剑心。只要还有一口气,他便要拼命走出明月楼。
也算不辜负衰兰的执拗。
老鸨唤来了侍卫,将他层层包围,他神情镇定,紧握着瓷片,不管不顾的冲出突围,疯了一般,转着圈向四处杀去,小臂被侍卫的刀具割裂,并不觉得痛,只觉得雨下的重,风刮的紧,明月楼,明月楼,明月楼如山倾倒来。
明月楼的侍卫习惯了温玉软香的包围,轻松闲适的工作,哪里见过如此不要命似的疯子。侍卫并不比老鸨受的惊吓轻,被白行玉冲撞散开。
“别让他跑了!”
白行玉三步并两步杀出重围,脖颈上的锁链沉重,随着他的喘息一道摇曳,身子要散架了一般,却只管向前。跑!跑!跑!
一路脚印血迹,一路尖叫惊呼,白行玉一往直前,几乎佛挡杀佛,不管不顾的撞开一切阻拦,跌跌撞撞,终于到了一楼。
花朝节拍卖会会场。
钝痛,从身子骨深处传来,海浪一般。他停住脚步,痛苦的弯下腰来,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彩灯辉煌,花团锦簇。
人潮如织,美人如云。
一步之遥。明月楼的大门就在眼前。
一步之遥,一步之遥。明月楼,明月楼……
“抓住他!他在那儿!”
他已然看不清、听不清、辨不清,只是满腔铁锈味血腥气,混着潮湿的雨气。
往前跑!
往前跑!
往前跑!
忽然,被一阵巨力一把牵绊住,脚下一空,要跌倒下去。明月楼、明月楼、明月楼……他喃喃着,闭上眼睛。
手腕被一把夺过,他指尖完全失力了,唯一的武器,那尖锐的瓷片,清脆地掉落在地。
珠玉落地,碎声金石。
最后一丝希望,随大雨滂沱,飘然而逝了。
“白行玉,你的手……”熟悉的声音随着朦朦胧胧的雨声,包裹着他,轻柔的响起。
天若有情天亦老。
他强撑着,用最后的力气睁开眼,只见那张熟悉的面孔,那个惨死在汴京城门的人,那个举城欢庆他之死的人,那个眉眼黧黑如山川,眼神纯粹如镜子的人。
他扑过去,一把揪住衰兰的衣襟,几乎是掐着他的脖子,手上却使不上劲,肩膀不住的颤抖。
“你不是死了……死在城门……死在江湖盟主的剑下……你怎么来了……”他张张嘴,千万的话想问衰兰,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越焦急,冷冽的美目骤然红了。
衰兰却好像能辨别出他的口型,舒舒畅畅地笑了笑,“我没有死去。”
“死去的是无恶不作的大盗衰兰送客手。”
“我名叫古鸿意。”
古鸿意将手放在自己脖颈上,轻轻搭在他掐着脖颈的手背上。古鸿意的手心温度熨帖着他的手背。可以清清楚楚感知到古鸿意掌心那道疤痕,因锦水将双泪而落下的疤痕。
“我随江湖盟主的千金,梅三叠,干了件大好事。
“我杀死了大盗衰兰,找官府领了三百两黄金的通缉赏金。正正好好。”
一川烟雨,满城风絮。
“我来接你走了。”
古鸿意说着便要牵白行玉,去找老鸨交赎金。却牵不动,白行玉沉默地站在原地,狠狠咬着嘴唇,垂下了头。
古鸿意稍稍屈膝,低身,去看清白行玉的表情。
古鸿意一怔,慢慢伸出手,指尖轻轻落在他眼尾那一点朱砂痣上。
“……别哭。”雨势蔓延,古鸿意轻声说。
第11章
“……别哭。”古鸿意声音重不起来。他慢慢伸出手,试探着轻轻落到白行玉低垂的眼睫边上。
尚未触碰到他有些发颤的睫毛,古鸿意微微一愣,便停住了手,指尖有些尴尬地悬在空中。
不行。
古鸿意的手掌鲜血淋漓,指尖泌出点点血珠子来,指腹已结了黑紫色的痂。而手背皮开肉绽,新肉向外翻着,看着很唬人。
白行玉的面颊洁净如瓷。
趁着白行玉尚未抬起眼,古鸿意赶紧将手收了回去,藏在身后。
“走吧。”古鸿意换了那只不使剑的、没有落伤的手,拍了拍白行玉的肩膀。白行玉却抓起他的手推开来,古鸿意不解,低头只见白行玉也举起手来。
白行玉颔首,红着眼眶,空手对着着他做了一道剑诀。
无声千言万语。
他的眼睛含着粼粼的春雨。
然后,白行玉蹙眉,张张嘴,无声的说了些什么。
薄唇轻轻颤着,即使无声,也明白他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再说下去,要流泪了。
古鸿意辨不出口型,以为他在怪罪自己来晚了。
自己确实来晚了,这九天,发生了许多曲折。
失约,不是侠者该干的。古鸿意便轻轻点头,话语很真挚,“对不起。”
白行玉却蓦然一抬眼,眸子中的光彩晃了一晃,他蹙眉,反摇了摇头。
古鸿意不知道,白行玉刚刚说的,也是“对不起”。
对不起让他受了伤。更对不起,让他失了半生积攒来的衰兰圣手名号。
古鸿意叹了口气,这九日之间,他明明精心规划好一切,依次偷了官府的夜明珠、玉玺、知府的黄金麒麟、汴京禁军的金军旗,偷的畅畅快快,轰轰烈烈,闹的官府把衰兰送客手的名号翻出,抖抖灰尘,重新写上通缉令。
只不过,赏金还是三百两黄金。
衰兰的名号赫然写在了五百两的白幽人正下方。
通缉榜出来的那日,是平沙雁飞上官府的屋脊第一个去看的。平沙雁看完回来,轻轻叹了口气,“衰兰,别去看榜了,怕你心里憋屈。”
按部就班做到这一步,一切如常,只需要最后一步——
让江湖联盟的小千金梅三叠,“杀”了自己,人赃俱获。
献祭了衰兰送客手的名号,赏金,便能到手了。
好一出邪不压正,天道为公。
天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江湖联盟的大军,竟然真的来了。
江湖联盟是来找白幽人的。
正好撞见衰兰送客手在汴京作威作福,便先收拾他。
顺便收拾拐走自家千金的平沙雁。
梅三叠的父亲,江湖盟主梅一笑,虽耄耋之年,仍精神矍铄,持山河一剑,竟亲自上阵,登上汴京城门,剑气遥遥一指,便杀到了古鸿意一行人身边。
见状,平沙雁神色淡淡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衰兰,保重,师兄先走一步。”便翻了几个扭曲的筋斗,瞬间消失在了亭台楼阁间。
梅一笑的山河一剑,古鸿意不想再遭受第四次。
古鸿意心里甚至暗暗比较着,自己挨的三道伤,跟白行玉比着,谁更惨痛些呢。
能一剑贯穿白幽人的人,只有梅一笑那样资历的老前辈了吧。
那么,自己受的这三道伤,也并不比白幽人差。
手背皮开肉绽,衣袖布料摩挲着新肉,倒不觉得疼,只觉得痒。浑身上下有痛觉的,倒真只有小腹的三道剑伤。
喔,这就是山河一剑的威力。
他感觉自己被三道长钉稳稳的固定住了。那其实是三个血洞。他又想,白行玉平日也是这感受么。斧伤和骨钉,又是何种感觉呢。
待下次,有机会,他也尝尝吧。
古鸿意并没有责怪临阵脱逃的平沙雁,反而心想,“平沙雁师兄,这些年,是如何活下来的。”于是,对平沙雁多了些敬佩。他在心中默默对平沙雁作了一揖。
古鸿意回过神来。刚想牵白行玉去找老鸨付款,便听到老鸨一脸惊惧,吵吵嚷嚷着,“杀人了!喂,怎么来闹事了——”
古鸿意便打量一番白行玉,衣衫和头发都已凌乱,袖子被撕扯破,露出半截青色的手臂来。白行玉手上的锐利瓷片掉落在地,血迹很醒目。而白行玉的掌心,一条蜿蜒的红色河流,血,嘀嗒嘀嗒地顺着指尖,淌落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