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楼捡到江湖死对头后(36)
一个佝偻而面有青印的人,在向小二讨要酒喝。
因为痛,所以自然的去遗忘,几乎忘干净的一段记忆,血痂猝然揭开。他不顾醉气,几乎拍案坐直,双手习惯性地抓握,手中已无锦水将双泪了。
牙关紧紧咬着。睫毛淋着雨,不可置信地打颤。
那是把他卖进明月楼的人!
气息骤然紊乱,心跳的极快,眼中升起决绝的恨意。
追!
佝偻青印男子立刻感知到了那份醉气交加的杀意,转瞬,仓皇逃窜。
“别推搡!”“怎么回事……”
他不管不顾地拨开人群喧哗,拼了命的追去,也许是因为酒,也许是因为恨。
他知道,那个人没有武功!如今的自己,也能杀了他。若不是当年,自己挨了师尊一剑、残月的酌骨引……
他不会进了明月楼,也不会这般落魄地与衰兰重逢。
跃出酒楼,只见雨色浓郁,压的他眼眶很重,想到今日衰兰决绝的话语,呼吸更是不服气地紊乱了。为什么。凭什么把他卖进明月楼!
追,拼命追。疼,无所谓,比这疼的事情,他经历的多了,感官早钝了,无边雨色中,他带着醉意,几乎神挡杀神地追去。
佝偻青印人一路躲闪,在汴京曲折蜿蜒的巷陌里自如的游走,凭借此将他甩开一段路。
他咬着舌尖,让痛意迫着自己打起精神,再快些,莫要功败垂成。
也许是因为醉了,也许是因为他早就习惯了疼痛,舌尖却迟迟感受不到痛意,头脑也是一片雨气蒙蒙,不行!
终于,感到痛了。然后,一缕舌尖血,从薄唇一角溢出。
夜色上来,天色已合,雨声千里,万花飞去。
大风,吹散枝头新开芍药,汴京,漫天乱红飞去也。
衣衫尽湿,黑紫色淤青与黥刑烙印渐渐可以看见,发丝沾了雨水,黏在面颊上,大风送来一片青色芍药,正好贴在他的额心。
追上他……
追过汴京的街巷、市坊、寺庙、楼阁。
快追上他了!
腿脚已然麻木,口腔中一片铁锈血腥气翻涌,终于,他扶着膝盖痛苦地弯下身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舌尖血腥不止,血珠帘幕一样垂落地面,发梢的雨水应和着嘀嗒落下。
佝偻青面人确实消失在此处。
他肩膀耸动着逼迫自己压下来呼吸,抬起眼来,雨水溅入眼眶中,一双清冽美目赫然殷红。
眼前的景象,令他有些麻木地发颤。
五光十色彩彻区明流转于他酡红的面颊上,虽夜却如昼。
一座高高的红楼,通体金黄如玲珑宝塔,流光溢霞。青色牌匾,草就墨色大字。
明月楼!
明月楼如山般倾倒来。他呆呆立于楼下,是小小的一点,胸腔雨气血气弥漫,喘不过气来。口腔腥咸血气,和雨水碰撞,极痛。
……
威严而肃杀的脚步。捏过他脖颈的大手,关节咯吱作响。都听见了。
雨很重……
古鸿意。古鸿意你在哪。
……
一地积水,万里雨色,他在那些人面前缓缓跪下,用最后的力气捂住嘴角,殷红血迹却从指缝溢出时。这次,古鸿意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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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行玉走后,古鸿意抱着霜寒十四州,像一尊黧黑的雕刻,静静坐了一下午。日光从门槛泄来,却没有落在他身上。那一道皎白的身影,曾经在那里定定站住,看了自己好久。
醉得意踹一脚呆愣的衰兰,浓眉倒竖,痛心骂道,“哼,小子,你把人家气跑了,自己倒在这儿装起伤心来了。”
古鸿意脸颊贴着剑,寒气沁进皮肤里,依然盯着梨花木的门框,直愣愣地答,“师叔,我们俩不可能成亲的。”
“有一天,我得送他回去。”
跛子刘看见,阴影中,衰兰黧黑而深邃的眼睛,很决绝。跛子刘重重叹了口气,把酒葫芦一砸,便转身大步离开,不再理会他。
“小古。”一道淡淡的声音响起。
是毒药师。
毒药师随着古鸿意盘膝坐下,不管地上的灰尘。他偏过头,看着衰兰垂下的眼睫,无声地长叹一声。
衰兰紧紧拥着剑,脸颊贴着剑身,发丝凌乱地颤着剑柄。额头至鼻梁,是古雕刻画的一条山峦折线。
衰兰是执拗的人,和霜寒十四州最为相配。只有严肃而坚硬的人,才能驾驭玄铁的宽剑。
“小古,你只凭自己的心呢。”
“我不能……”
“不是能与否,而是你自己的心,想不想把他留下。”毒药师轻声讲道。
古鸿意沉默了,蹭一蹭霜寒十四州的剑柄,把挺拔的鼻梁熨帖在冰凉的剑鞘上。
他蹙眉,眉宇间还是一团铁一般的决绝,“师兄,你不知道,我们,非一路人。”
毒药师却轻笑道,“师兄都知道的。小古,别忘了谁教的你作画。那一群家伙为何眼瞎,我也不解。”
古鸿意一怔,便抬眼定定看向毒药师,“师兄……”
毒药师一把握住霜寒十四州的剑柄,把剑从古鸿意怀中抽走,支在一旁的墙边,毒药师方再次询问道,
“小古,你只凭自己的心。告诉师兄。”
天色黯黯,细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衰兰的眼睛涌入些碎碎的水色,那是一双漂亮的眼睛,瞳孔很黑,一潭深水。
“我说不清。”衰兰有些彷徨。
“那你还执著杀他吗?”
“我不想杀他了。”衰兰垂下眼眸。剑支在一旁,他只能无措地攥着衣袖摩挲。
“虽说,是我救风尘,但是,他也救过我的命。我们是相互扶持着逃出明月楼的。”衰兰拨弄着掌心那一道锦水将双泪落下的伤痕弧线,慢慢讲道。
与子同袍,修我矛戈,与子同仇。
即使江湖快意之中,这样情谊依然难得。和他并肩作战之时,衰兰送客手竟有这样一种错觉:他们是双杰、双骄,相匹敌的两个英雄。
虽然实际上,是相匹敌的两个通缉犯。
“我不愿再杀他。”衰兰喃喃地重复一遍。
忽然,一只小巧的黄雀,如袖箭一般划破雾霭雨气,穿过深深庭院,落在古鸿意手腕。
古鸿意手腕一翻,便将黄雀拢在掌中。
“这是千红一窟的传讯黄雀。”袖玲珑不知从何处冒出,幽幽道。他疑惑地捋一捋长须。
黄雀在古鸿意掌心,更是小小的一团鹅黄,它有节奏地啾啁鸣叫着。
袖玲珑眉宇间忧虑翻涌,眉头紧蹙。他缓缓道,
“速去酒楼,救他。”
庭院中声色一怔,雨声上涌。
毒药师一把抓起霜寒十四州,铁气寒光淋濡雨气,更加肃杀冷冽。毒药师双手捧起剑身,郑重地交到师弟手中,手,却未从剑身上撤去。
“古鸿意,你害怕他身上背负的仇恨吗?”毒药师腔调绵长如水雾,最后一次询问道。
“我不怕。”
“那么,古鸿意,你亲自去。逞英雄,就逞到底。”
“好。”
衰兰目光定定,声音很沉。他夺过霜寒十四州,别在腰间。
雨色越发浓郁,天地很静,只有连绵的雨声。
衰兰速速翻出赴汴京之夜的半旧竹篾斗笠,手腕一翻便扣在头上,全全遮住脸来,只露出质地如玉的薄唇。
向师兄道别后,衰兰几个轻快踏步,黧黑的身影夺门而出,消失在无边雨色中。
毒药师倚着门框,雨声入耳,他静静眺望着师弟疾风骤雨般远去的黑衣背影 ,挽起嘴角,“衰兰,这就是你的心。”
雨意排闼,木叶尽落,雾霭沉沉,楚天狭阔。
黑衣黑靴、半旧斗笠的侠客,提着寒光闪闪的宽剑,飞速赶路。
一如回到了那个月光如水的夜晚。
古鸿意拼尽脚力,用了十成十的轻功,那座青色的小小酒楼已然出现在视野中,他一扶斗笠,露出一双凌冽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