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佞臣(10)
圣上不怒不喜道:“故你以为陆道远有事要禀,却有口说不出,是吗?你又怎知他不是求有所得,对朕感激涕零?”
沈容沉声道:“山海州新上任的知府大人正是三月前赴任,属微臣斗胆一句,陆道远所言所写阴阳怪气,看似感恩戴德千恩万谢,却句句溢美之词,浮夸造作不堪入目。”
“放肆!”圣上‘嗤’了一声,却突然笑开,缓缓说道,“都说外甥像舅,你与你那不着调的舅舅一个德行!”
沈容俯着身体稍稍松了口气。
“北远侯为人冒进,虽急功近利,但功大于过,功过相抵,也算国之栋梁,愿意替朕分忧,朕感怀于心,沈相与他截然不同,行事谨慎刻板,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虽庸碌,但有他公正中立替朕看顾朝堂,朕也算放心。”圣上沉默了一会儿,半晌叹道,“你与沈相不同,却也不似北远侯鲁莽,倒是与从前的老相爷有些相似。”
沈容心中动容,垂眸道:“微臣无才无德,岂敢与祖父相提并论。”
圣上笑:“少同朕打官腔,你的文章我看过,大气磅礴行云流水,文字间有山雨欲来之感,小小书吏确实委屈你了。”
沈容言辞恳切道:“在其位谋其职,事无大小,只需尽心尽力,总能替陛下分忧一二。”
圣上道:“既然如此,你愿不愿意替朕跑一趟高山县,朕要看看陆道远究竟有什么话要说。”
沈容答道:“微臣义不容辞,自当竭尽所能。”
“这件事莫要声张,你悄悄地去,朕会告诉众人你身体虚弱不堪重任,被朕责罚静思己过。”
沈容叩首道:“微臣遵旨。”
两人说话间,侍从来报,二皇子在外求见。
圣上眼神霎时间柔和下来,命人宣他进来。
赵念安进来时沈容犹然跪在地上,他幽幽看了沈容一眼,气态从容向着圣上走去。他行了半礼,绕至案后龙椅旁,温温笑说:“父皇今日怎么不问儿臣功课,儿臣可是等了许久,都等不见父皇。”
圣上满眼溺爱道:“我的安儿何时如此爱读书啦?”
赵念安看了眼沈容,缓缓笑说:“近几月儿臣请教沈大人学问,也算得了些乐趣,父皇前几日还夸儿臣字写得好,也多亏了沈大人指点。”
圣上故意板了板脸:“原是替沈容求请来了。”
赵念安可怜巴巴道:“连北辰都领了差事,只我每日无所事事,若非沈大人陪我,孩儿指不定多无聊呢。”
圣上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你啊,正经不了一刻钟,北辰小你数日,也不似你这般娇气,你若领了差事,迟早火烧父皇眉毛。”
赵念安软软地笑,拿起桌上纸镇把玩。
圣上看他一眼,又说:“这样吧,此次南巡队伍要在行宫暂留月余之久,朕派了沈容去办事,你随他一起去,当是历练,若是事情办得好,朕再给你安排差事。”
赵念安立刻放下手里纸镇,恭恭敬敬站好。
圣上又道:“只一点,出门在外要听沈大人的话,不许骄纵胡闹,也不许到处张扬身份,莫要坏了沈大人的事情。”
“儿臣领命!儿臣一定听话,好好向沈大人讨教。”赵念安笑得见眉不见眼,本以为沈容犯了错正在挨罚,特意赶来救他,没想到是乌龙一场,还得了这种好事,既领了差事,还能到处去玩。
赵念安又说了许多好话,圣上看着一堆折子,不厌其烦道:“好了好了,你的马屁朕都听腻了,赶紧收拾东西动身,早去早回。”
“那儿臣去向母妃说一声,之后立刻便走。”
“傻孩子。”圣上恨其不争道,“快些走吧,等你母妃知道了哪里还走得了,你母妃那里朕自会去说。”
赵念安连忙应下,抓着沈容一起离开书房。
他心里欢喜又得意,早忘记了来意,两人走至无人之地,沈容突然停下了脚步。
赵念安笑看着他,却见沈容面沉如水,竟是一语不发模样奇怪极了。
赵念安蹙起眉,愠怒道:“你怎么了?你不想我一起去?你是不是觉得我会耽误你的事情?”
沈容缓缓摇首,半晌声音嘶哑道:“为什么来救我?”
赵念安晃了晃神,敛起怒气,松了口气说:“我听说你被父皇斥责,自然要来救你,如今你也看到了,父皇众多子女中最疼爱的就是我,有我做你的靠山,你今后可高枕无忧了,你只要规规矩矩顺着我,我自然疼你。”
沈容恍惚间想起那日池塘边孩童的脸,他眼梢泛起红,言语僭越道:“既然殿下疼我,就一直疼我,切莫忘记今日承诺。”
赵念安见他说得认真,微微敛起笑道:“那你心里也要有我,有空便来陪我,也不许忤逆我,更不许装腔作势装傻充愣。”
沈容脸上浮起笑,颔首道:“再也不会了。”
第一次沈容当他救命之恩,但这一次沈容无法再忽视自己的心意。世人皆讲,凡事论个对错,在沈家沈相便是判官,沈容儿时见过母亲无数眼泪,皆是为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而流,每每家中有人生事,都像对簿公堂一般各执一词。
时至今日沈容才知道,原来这世上也有人不分对错,甚至不知发生何事,愿意挺身将他护在身后。
第8章
未免招摇过市,赵念安只带了方德子一人出门,又叫了一名侍卫驾车,与沈容一起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离开行宫。
赵念安和沈容坐在马车里,侍卫与方德子驾车。
此去高山县坐马车得三日两夜,途中要经过两三座城镇,出发得匆忙,方德子来不及准备糕点吃食,赶到落脚的城镇时,已是月上树梢,四人皆饿得饥肠辘辘。
几人找了客栈落脚,要了两间上房,赵念安和方德子住一间,方便方德子伺候,沈容和侍卫阮策住一间。
虽是上房,但比不得宫中寝殿豪华,沈容本以为赵念安会挑剔,却不想他只略抱怨了几句,便安之若素坐下,静静等待小二上菜。
圣上让赵念安不许张扬,他听进了耳朵里,用饭时便叫其他三人一起坐下吃,方德子与阮策哪里敢坐下,皆慌张地摇头晃耳。
赵念安看得没趣,逐渐板起了脸。
沈容笑吟吟道:“即使如此,我陪少爷用饭,让他们下楼去吃,大家都松快些。”
赵念安点了点下巴:“如此也好。”
方德子与阮策下了楼,赵念安连忙拉着沈容衣摆,将他按到椅子上,不高兴地说:“你陪我吃饭。”
“小人恭敬不如从命。”
圆桌不大,只点了五菜一汤,赵念安无需他布菜,自己夹着吃。吃了两口说:“和宫里的味道不一样,不过也好吃。”
“你倒是真不挑食。”沈容盛了碗莴笋肉圆汤给他,“来,小心烫。”
赵念安幽幽看着他,埋怨道:“你怎么不吹凉了给我?”
沈容笑:“少爷若是又嫌弃我口水,那可如何是好?”
赵念安呐呐道:“我若是嫌弃你口水,就不与你同桌吃饭了。”
沈容故意逗他,他舀起勺子尝了一口汤,抿了抿嘴道:“不烫了,少爷喝吧。”
赵念安倏地瞪大了眼,一脸嫌弃道:“咦......这样我怎么喝?你怎么能用我的勺子?”
沈容故作震惊道:“少爷不是不嫌弃我的口水吗?”
赵念安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说:“你就是口若悬河,故意气我!今日你还答应以后不再装傻充愣,不过半日你就忘光了!”
沈容哭笑不得道:“早知道少爷脸皮这么薄,小人就不逗你了。”
他重新盛了碗汤,按着赵念安的要求细细吹凉了,然后将汤摆到他面前,见他不喝,又只好将碗端在手里,舀了一勺喂到他嘴边讨好着说:“汤底是用高汤熬的,味道清甜鲜美,少爷尝尝看。”
赵念安看他如此伏低做小,便不再摆架子,张嘴喝了一口,低声说道:“我自己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