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佞臣(35)
苏侍郎懊恼万分道:“怎知,吴侍郎竟将立即斩杀写成了明日斩杀,戴向天听完诏书仰天大笑,说明日复明日,圣上老儿拐着弯不敢杀他,又胡言乱语了一通其他,把圣上好一顿奚落,还将几十年前的旧事翻出来说。此等大错,将圣上颜面丢得一干二净,圣上一怒之下把相干人等下了狱,除吴侍郎与沈相外,还有典司院负责宣读诏书的李侍郎。”
沈容沉声道:“若是如此,沈相与李侍郎两人顶天了是渎职,吴侍郎要负全责,定是杀头的大罪。”
徐侍郎道:“沈相掌四院,有所疏漏在所难免,若非此次所犯之错令圣上颜面扫地,圣上未必会将他下狱,李侍郎只负责宣读诏书,罪责是最轻的,只有吴侍郎,诏书由他亲笔撰写,如今院史大人不在,他又暂代院史职......”
沈容道:“如今要想办法,先救吴大人性命。”
苏侍郎道:“他平日里瞧着吊儿郎当,其实最是兢兢业业,院史大人也是看中他恪职,只是他为人容易紧张,加之最近疲惫不堪才会闯出大祸。”
贾侍郎道:“我问了典司院的同僚,圣上卯时才就寝,就寝前命典司院将诏书存盘拿去给他看,兴许看完就要发落。圣上卯时安寝,最多睡到午时便会起身,如今已是辰时二刻。”
几人无计可施,走投无路之时,门外书役来报,二皇子在书库等沈容过去。
沈容立刻赶去书库,赵念安负着手在书库里溜达,见他来,莞尔道:“怎么不来求我?”
沈容放眼望去,赵念安穿了一身杏黄色的锦袍,头发整齐的束拢在白玉发冠里,他近来心宽体胖吃胖了些,五官更加圆润白皙,如此打扮更让人瞧着柔软可爱。
沈容知道他说什么,苦笑一声道:“你未领差事,前朝事务你不宜插手,况且圣上这些日子烦躁不堪,你去了未必能帮得上忙。”
“沈相四处说你谄媚奉上,暗讽你是个佞臣,这种时候,你不来仗我的势,如何说得过去?”赵念安走近他,笑道,“你且放心,我不会失了分寸,我知道你聪明,只是你不明白,前朝与后宫是一样的,不是你聪明便能一帆风顺,重要的是圣宠,办法我没有,不过我能帮你拖住父皇,你抓紧时间想办法。”
沈容感动至极道:“每次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你总会出现。”
赵念安忍着笑,低声打趣道:“我是你夫君嘛。”他窃喜地笑了一下,红着脸跑开,随即赶往圣上寝殿。
赵念安去时圣上还未起身,内侍请他在偏殿稍坐,他等了有一个时辰,托着下巴快睡了过去,正听见推门进来的脚步声,以为是内侍来唤他,抬眼却见圣上背着手板着脸向他走来。
赵念安还未来得及行礼,嘴里没憋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都闪出了泪花。
圣上噗一声笑了出来,屈起手指敲了敲他的脑袋。
“近来朕的门槛快被人踏破了,你也来凑热闹。”圣上在罗汉床上坐下,内侍端来热茶摆在中间小几上。
赵念安在另一端坐下,蹬了鞋盘腿坐好。
圣上瞪他一眼,他像是没看见一般,撒娇耍赖道:“母妃让儿臣安份些,最近不要来烦父皇,可儿臣觉得自己也不烦人呀。”
圣上冷哼,吹凉了茶喝了一口,缓说:“为了沈容来的吧?你近来与他关系甚好,宫中上下都知道了。”
赵念安道:“儿臣不领差事,沈大人也不过是个写喜诏的闲散文官,父皇不会觉得儿臣营私植党吧?”
“沈容哼......”
赵念安笑眯眯道:“父皇觉得沈大人如何?”
“不如何。”圣上拔高声音道,“朕不喜欢。”
赵念安揪起眉头:“为何呀?沈大人哪里不好?”
圣上一时间也说不上来,他这些儿子里,年幼的姑且不论,年长这三个各有千秋,赵成岚勤奋且宽厚,脑子却不算聪明,又缺些少年意气,让人觉得他这个太子做得愁眉苦脸,十分不痛快,赵北辰聪明伶俐却少年轻狂,做事冒进不计后果,赵念安与他们全然不同,聪慧也沉得住气,会撒泼耍赖,也会隐忍不发,只是心思不在正途上,整日为情情爱爱所扰。
若是有沈容点拨他,也未必不能长进......只是沈容心思太深,多看几眼总让人觉得背脊发凉,好似沈朝恩又活了过来,用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神睨着自己。
“父皇?”
圣上回过神,定定看了看赵念安,见他今日穿着打扮活泼又讨喜,忍不住想,还是算了吧,若是这心肝宝贝变成沈容那副模样,实在是不敢想。
圣上道:“时辰差不多了,传午膳吧,你陪朕用一些。”
赵念安自然答应。
两人刚拿起筷子,有内侍来报,尚书院院史苏大人此刻正跪在门外,向圣上负荆请罪。
圣上挑了挑眉头:“他不是病了吗?他请什么罪啊?”
内侍谄媚笑道:“自然是驭下不严之罪。”
圣上冷哼一声:“他想跪便让他跪。”
赵念安不出声,埋着脑袋扒饭吃,免得又叫圣上觉得他今日居心不善。
圣上板起脸道:“坐直了吃,不像话!”
门外,苏院史穿着常服跪在地上,他晨起听闻吴侍郎被抓一事,立刻坐马车进宫,直接到了殿外跪着。
内侍蹑着步子向他跑来,俯着腰道:“哎哟苏大人,您都七十多了,大病初愈,可别跪着了,赶紧回去吧。”
苏院史不出声,他颤颤抬起眼,用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眸看向内侍,说道:“本官还跪得住。”
第28章
沈容来时苏院史已经跪了半个时辰,他半跪半趴在地上,整个人蔫蔫的,似乎是没了生气,恹恹的好似一个将死之人。
自沈容为官以来,虽不到一载,却备受苏院史照拂,尚书院上下无不受他关怀。
沈容见此景心痛难当,他快步上前将苏院史扶起,低声道:“大人别跪了,下官想了个办法,下官可以请太子殿下去说情,他此次立了大功,想必圣上会看他颜面。”
“沈容,你向来聪明,若非走投无路,也不会用这种蠢办法,此事事关龙颜,陛下不会高拿轻放,你请太子说情,只会叫太子为难,不仅如此,你欠了太子的情,将来便受他掣肘。”苏院史连连咳嗽,脸上浮起不自然的红晕,他紧紧抓住沈容的手,颤巍巍地说,“是老夫不谨慎,未将文书看仔细,来时未穿官服,尚书院有一套,你去帮我拿来。”
苏院史仰头看着沈容,那双浑浊的眼眸突然变得清明又锐利。
沈容感觉到苏院史用力抓住了他的胳膊,指甲几乎嵌到了他的肉里,他艰难地点了点头,放下苏院史朝着尚书院跑去。
沈容自来习武,只消片刻便回到尚书院内,他三步跨作两步穿过议事厅,一路冲进苏院史书房。
待四下无人,他方颤抖地拿出方才苏院史塞进他袖口中的东西。
他将竹纸拢开,平摊在桌面上。
他来不及细想,为何苏院史手里有吴侍郎诏书的副本存盘,这本应该留存在典司院内,如今圣上正在用午膳,午膳之后他便会召典司院将此存盘拿去过目。
沈容忽然间明白了苏院史的用心,他大为震撼,也大为触动,十年来,他从未像今日这般情绪煎熬,他曾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对旁人的喜怒哀乐,除当年那个孩童外,他不会再对任何人的悲欢离合有情绪起伏。
沈容痛苦难当,他拉开木柜抽屉,拿出苏院史官印,在竹纸空白处按了下去。
苏院史那日突然病重,回府时未将官印带走,沈容不知他是否将全盘计划处妥当,但事已至此,苏院史冒了如此大的风险,沈容愿意陪他走一步。
沈容盖完官印,等颜色干透,同时他将官服拿起,垂在臂弯处。
正当他准备收起竹纸之时,他惊觉沈相的官印歪了半个位置,且印章颜色较浅模糊不清。
沈容虽与沈相关系不睦,但对他尚算了解,此人板正,做任何事至少表面功夫齐整,他盖章向来四平八稳,所绘字画上的小印也盖得端正,从未像此般歪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