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恐惧(126)

第103章 第六十五章节 错位
　　就在这时，人鱼突然从他怀里猛然一动，立刻抬起头来。他的眼神从克里斯身后直直望向海面，青年看不见对方的神情，但从人鱼骤然紧绷起来的肌肉中他能判断出，塞缪尔一定是感觉到了什么。
　　克里斯没有说话。他等待人鱼给他答案。但塞缪尔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从喉头轻微地‘猢’了一声，转头又看向了青年。他的眼神中呈现出一点罕见的迷惑，似乎遇到了什么他不懂的东西，于是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怎么了？”克里斯轻声说。塞缪尔的蹼爪紧紧抓了起来，立刻在木筏上留下刮痕。他似乎很不安，嗅了嗅克里斯身上的气味，又发出不断的轻微喉音，频频回头看向海面。
　　青年安抚地摸了摸人鱼不断扇动的耳鳍。但塞缪尔的情绪并没有因此而好起来；他似乎陷入了一种极为罕见的烦躁和不安情绪里，因为无法弄清楚状况而神经紧绷，甚至是恐慌，尖牙很快在唇边露了出来。
　　木筏被抓得发出刺耳的‘咯吱’‘咯吱’声响。克里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让自己稳下心神，最好也不要动。他能分辨出塞缪尔被吓到了。但吓到他的到底是什么？
　　他勇敢的小狗从不会被轻易吓到。克里斯几乎从未见到塞缪尔害怕的时候；再强大的敌人也无法让他惧怕一分，哪怕是面对一整个成年的红尾群，他的人鱼也从来没有流露恐惧的时候...这到底是什么？
　　很快，人鱼就暂时离开了他。在离开小木筏入水之前，塞缪尔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用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目光看他，像是要把他的样子吃掉，流着血刻在心上，还是别的什么。他让克里斯待在木筏上，不要动，不要...
　　海水变得很冷了。但塞缪尔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开始往下潜；这片海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成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没有任何活动的生物，只有纠结的水藻暗暗漂浮。他继续向下潜；温暖的阳光逐渐消失了，海水变得漆黑，偶然闪动着几缕不详的幽光。
　　这不太正常。似乎所有的生物都在竭力把自己隐藏在暗处。寒意侵袭而来。这是黑暗深海中毫无生机的寒意。而只见不远处的岩石阴影处，逐渐现出比黑暗更加诡异的东西来。
　　塞缪尔悚然定住了。人鱼的银发在水中化作雾般散开，一双金色竖瞳直直看去。他的鱼尾也不动了，只有黑鳞在幽暗的光线下偶尔反映出一抹蓝光。
　　那个模糊的东西隐藏在阴影里。它微微颤抖着，在岩石的遮盖下隐藏了大半，像某种受了伤的小动物。而下一刻，就在塞缪尔试图上前的那一刻 -- 就在这时，那东西仓促逃走了，瞬间即逝，消失在浓重的漆黑里。
　　而不远处闪过一抹诡异的幽蓝。那是一枚蓝宝石戒指，指环上隐约可见磨损的刻字，静静地躺在不远的灰色海沙上。
　　塞缪尔回来的时间比克里斯预计中要快得多。蔚蓝的海面被猛然 ‘哗啦‘ 一声破开，人鱼出现在了木筏旁边。但这一次，塞缪尔非常罕见没有立刻上前，到青年身边来。
　　克里斯微微皱眉。他从未见过人鱼流露出这种神情...他的人鱼静得可怕，但却没有任何动作。
　　发生什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青年的心直往下沉。他感觉自己指尖有些冰冷。但这不是克里斯人生中遇到的第一次险境...他一向的冷静很快又回来了，不含感情地把脑海中那些不安的想法驱赶走，只剩理智。
　　“塞利，”青年低声道，念他给自己人鱼的名字和爱称，"塞利。“
　　很慢很慢地，他向人鱼探过身去。然后，青年向人鱼伸出一只手来。塞缪尔慢慢抬起头，但仍然没有看他；克里斯发现他的眼眶通红，牙关紧闭，英俊的下颌绷出一个触目惊心的线条，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感情。
　　”来，” 克里斯低低道，“我在这里，别怕。过来。”
　　慢慢地，人鱼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那双野兽一般的金色竖瞳中，此时透出一丝令人心悸的挣扎和脆弱...他似乎不太敢上前来，但也绝不愿意移开自己的目光。
　　人鱼看克里斯的眼神，就像是只要自己一眨眼，青年就会立刻消失一样。这种目光让人看着难受。他像只感到害怕的小狗，受了伤，湿淋淋的，失去了一切...青年的心因此蜷缩了起来。
　　下一刻，他就被对方猛地一把重重搂住了。塞缪尔的鼻息在他耳边颤抖，像是在哭，情绪激动。他使的力气太大了，几乎令青年无法呼吸。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克里斯只是紧紧抱着他，不住摸塞缪尔的后脑，低声安抚，“没事，没事了，乖... ..."
　　人鱼的脖颈紧绷，不住喘息，瞳孔缩至极小。那种毫无道理的恐慌与强烈情绪在他胸中剧烈翻滚，像是子夜的海水；极其强烈的不安感一涌而上，像是巨澜一样吞没他，拍打他；他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无所适从，就像是一切都消失了，没有了，再也找不到了。
　　克里斯熟悉的声音和气味，慢慢地让塞缪尔激烈的心绪平缓了下来。他的心还在跳，但已经没有那么难受了...青年的身体十分温暖而柔软，紧紧抱着他，在自己耳边轻轻说，可怜的，可怜的小狗...
　　”别怕，“克里斯说，声音虽然轻柔，但非常坚定，“我的小狗，别害怕。”
　　他一定会保护他。无论如何，无论发生什么...他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的人鱼。从见到塞缪尔的第一眼开始，克里斯就下定了决心。
　　塞缪尔在他颈窝里呜咽了一声。他紧紧地抱着克里斯，不愿意放开，像是抱着母亲的孩子一样，眼眶通红。这具温热的身体给他如此大的安全感，他永远永远都不愿意放开。
　　克里斯吻他的发顶，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的眼泪咬牙憋回去。他不知道为什么也在落泪了；一阵莫名的怅然心绪攒住了他。这种陌生的悲伤如此强烈，尽管不属于他...
　　人鱼慢慢从青年胸前抬起头来。他看上去像是下一刻就会哭出来，还在微微发抖，努力憋着，但已经在吸鼻子了。
　　”Ch...Chris，“塞缪尔说，沙哑声音里还带着点哭腔，"Chris... ..."
　　接着人鱼说不话来了。他被情感噎住了喉咙，只有眼眶憋得通红。克里斯双手把他的脸捧了起来，“嘘，嘘... ...看着我，我的人鱼...我爱你，我会一直在这里。"
　　他让塞缪尔看着自己。”我会一直在这里，”他轻声说，”在你身边，在你心里...我不会离开，永远不会，永远。”
　　塞缪尔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他又把头抬了起来。
　　“你属于我，”人鱼小声哽咽，“你属于我。“
　　“我永远都属于你。”克里斯道。
　　人鱼不说话了。又过了一会儿，他轻轻把湿漉漉的手爪展开。克里斯看见了一个东西...他的全身都在一瞬间冰凉了起来，就连心跳也停了一瞬间。
　　那枚陈旧的蓝宝石戒指，与他送给塞缪尔的那枚，一摸一样。
　　为什么会出现两枚一摸一样的宝石戒指？
　　塞缪尔的胸前，戴着克里斯送给他的那枚婚戒。人鱼前胸赤裸，苍白胸肌发达，往中间陷下性感的沟壑；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根用海草编成的细绳，而那颗闪烁蓝光的宝石戒指正往下‘嘀嗒’滴水。
　　这枚躺在人鱼掌心的蓝宝石戒指，则陈旧得多。银戒托已经暗淡无光，边缘的刻字被磨损过度，以至于几乎无法辨别。但克里斯还是认出了那是什么：那是刻印上去的‘十戒’其中之三：
　　不可杀人，
　　不可奸淫；
　　不可贪恋。
　　‘... ...除我以外，你不可有别的神；我耶和华你的神是兼有忌妒且热情之神；恨我的，我必追讨他的罪，我要求你忠实，全爱，与完全的奉献；我与你立约之关系有同婚约。’... ...
　　青年的记忆中浮现出另外一些朦胧不清的祈祷词，似乎是神父肃穆的低声言语，在教堂，墓地，在那些异教徒的审判会上...他从人鱼湿漉漉的苍白手心里接过那枚戒指。这个时候他才发现，那枚戒指上染了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