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恐惧(194)

　　青年虽然在发脾气，但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他喜爱的羽毛笔也掉在一边，只有光秃秃的笔尖，很难还称得上是‘羽毛笔’。
　　闯祸的对象屡教不改，非常可恶。他的银发里乱糟糟夹杂着羽毛絮，正呲牙，脸贴在床上，露出凶狠的表情。
　　被抓包现场，这让人鱼产生一点微妙的心虚感。他手肘处的鱼鳍竖了起来，看上去像只炸毛警惕的猫咪。
　　他的手肘还死死压着克里斯心爱的领巾佩针，非常紧张。他把克里斯的床当作自己的第二个巢穴，心满意足地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放在自己鱼尾构成的圆圈里。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克里斯用手捂着额头说，”我的耐心——已经——没有了————”
　　人鱼低声咆哮了一声，以表示不同意。那些都是他的东西，他想咬一咬，或者扯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克里斯为什么要对他发脾气，他不明白。
　　“这些不是————不是你的，好吗？”克里斯强调说，“不，不，不，我的，不是你的。我的，我的————”
　　他说一句，人鱼就咆哮一声。“不对，不不，帽子，我的，胸针，我的，皮鞋，我的，羽毛笔，我的...”
　　眼见着那些带着亮闪闪装饰和羽毛的东西都被克里斯拿走，人鱼伤心欲绝，发出一声粗野的嚎叫声。
　　青年从他手臂里把自己的羽毛枕抢救出来，以免这只野兽侧头过去撕咬枕头泄愤。人鱼和他扯了两下，没有扯赢。所有的东西都被对方无情地拿走了，包括他藏在枕头下，床垫下，甚至床底角落的小东西。
　　人鱼无精打采，鱼尾一甩，耷拉在那里不动了。他侧头躺在克里斯的床上，一动不动，但这样的庞然大物让人很难忽视。
　　克里斯假装他不存在了二十分钟，终于只好面对现实。
　　他们冷战了一个星期。或者说，是克里斯单方面决定冷战一个星期。在这七天里，他都没有跟人鱼说过一句话——
　　当然，除了一些必要的场合。青年发现要和对方冷战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尤其在人鱼时常把食物带进他的卧室里吃的时候。
　　“这是什么！”克里斯抓狂道。他的脑袋被一块卑鄙的灰色贻贝壳刺了一下，后者藏在他的枕头里。他结束了一天的辛苦，长叹一口气，正准备上床睡觉，头刚刚沾到枕头，就遭到了暗算。
　　人鱼睁大眼睛，但是完全是一副没有预料到的样子。看上去，他是想给对方留一点宵夜吃。克里斯忍无可忍，抓起枕头，就开始往这只野兽的头上揍。
　　后者被打了一会儿，鱼鳍一下子起来，一下子伏下去。过了一会儿克里斯被他一下子撞在身上，差点翻在床上。原来对方抢了他的枕头。
　　这还了得！两人立刻开打，你一枕头，我一枕头。人鱼被打得连连嚎叫，恼怒地呲牙，一会儿就被克里斯压在床上。野兽的脸颊陷在柔软的被子里，枕头裂开了，羽毛从中间漏出来，柔软地往下飘。
　　野兽鱼尾猛一甩，克里斯就一边倒去。他被人鱼一拱，失去平衡，差点没摔下床。野兽一爪抓住他的手臂，两人拱作一团，又开始打架。
　　“不准在我床上吃东西！”克里斯恼怒地说。人鱼立刻提出抗议。克里斯把被子一掀，只见下面藏着两只小龙虾，几个滑溜溜的小螃蟹，还有一块没吃完的贝壳。
　　原来，对方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就是喜欢在克里斯房间的各个角落藏吃的。克里斯不知道这是对方的生活习性，还是人鱼觉得他不会捕猎，所以每次都在他的巢穴里给他留一点食物，以免克里斯饿死。
　　虽然克里斯不会捕猎，但他是一个聪明的人，聪明人不管在哪里，都不会饿死。人鱼想得太多，做法又让克里斯觉得可恶。他是一个能自己养活自己的人，不管是在陆地上，还是在船上，都是这样。
　　“我不会饿死的，好朋友！”克里斯说。“请你立刻停止这样的行为，否则我会很生气！”
　　他确实很生气。作为一个还算得上富有的商人，很多时候，克里斯对自己仪表都很在意。不管是在别人面前，还是在私下里，他都偏好整洁并且较为’舒适‘的环境。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忍受不了脏乱。实际上，克里斯在最为脏乱的环境中都待过。不管是醉汉横躺的马圈，还是稻草堆，还是布满灰尘和蜘蛛网的庄园废墟，他都睡过。
　　青年甚至连牢房都睡过，那里只有潮湿的稻草和到处乱爬的老鼠，偶尔还有半死不活的人在深夜里叫喊。
　　但是，在可以的情况下，克里斯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待在一个较为舒适的地方，而不是满是螃蟹和贝壳的潮湿床单上。
　　人鱼完全不懂这种逻辑。他分给对方吃的，不知道克里斯为什么还不高兴。
　　“你在胡闹，克里斯。”一个声音说。“你把这当成游戏了。”
　　他的名字叫拉尔。
　　拉尔是克里斯最喜欢的小伙子。他们俩有相似的出身，相像的经历。有时候旁人会觉得，他们俩的样貌都有些相同。
　　虽然拉尔是深棕色头发，克里斯是个金发的年轻人，但两人眉眼间的神情却很一致。你可以说那是种装饰得很好的渴望，野心，对名望的追逐，什么都行。
　　这种野心藏在两人的眼睛里，往往在优雅动作和礼貌举止下，在马甲，衬衣，和花边领带里暗藏玄机。
　　有人会说，这是种不合时宜的野心。它往往会把人变得粗野，失去文明。但这两人又尝试去让自己变得文明起来，不管是用玻璃杯喝酒，还是用表链装饰。
　　最开始提出这个建议的是克里斯，计划则是拉尔想去执行。但在这个过程中，出了一点差错，于是召唤人鱼的就变成了克里斯。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在这次航行中寻找到人鱼，然后让人鱼为他们指引宝藏的方向。
　　在这之前，两人都做了不少功课。在英国有一位绅士专门进行这方面的研究，私底下也联系过他们。那位学者对人鱼有不少研究，在最初让克里斯十分惊讶。至于他的名字，似乎是叫做卡尔。
　　一定有谁在背后资助这个人。像这种从事科学研究的学者，通常不会有太多的研究资金。但这名叫做卡尔的研究学者，却派出了很多派遣员工，为他工作。
　　克里斯和拉尔并不是他联系的唯二人选。但克里斯之前出过海，拉尔也是。除此之外，这两人身上似乎有种对方特别看重的东西。
　　据说，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召唤到人鱼。有些人不仅无法召唤成功，还会在这个过程中精神错乱，彻底迷失。那些万中之一的幸运儿，往往都从海面上消失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音讯。
　　但尽管风险如此之大，它的回报却更大。传说，人鱼可以带领召唤者前往宝藏之地，寻找到卡尔里希的黄金。那些金子并不仅仅是金子而已。在传言中，它们可以给拥有者带来绵延不绝的财运。哪怕只拥有一小块其中的金币，接下来的日子里，都会财源滚滚，不愁黄金。
　　有谁会不喜欢黄金呢？
　　然而，在埋藏卡尔里希黄金的地方，需要人鱼的血，才能彻底让这种魔力发挥作用。否则，那些金币只会是普通的金币，和市面上任何一枚陈旧古币不会有任何的区别。
　　“我他妈的丢了两根手指，拉尔。”克里斯说。“你最好耐心点，伙计。”
　　他说话粗鲁，但面上却毫无表情。青年那只残缺的手已经被棕色皮手套包了起来，里面塞了东西。从外面看，看不出来他到底缺少了什么。
　　拉尔盯着他，没有说话。克里斯避开了他的问话，他察觉到了这一点。
　　克里斯喜欢他，也是因为他同样也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小伙子。他不可能不知道克里斯心里在想什么。也正因为这个，在一阵沉默之后，拉尔才会开口说话。
　　“你喜欢上它了。”拉尔用平淡的语气说。
　　他的语气平淡，但听者不可能没有一点反应。他接着问克里斯金子的事，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在问出地点后，就在人鱼的饮食里下药。但克里斯却迟迟没有动手，这不可能不让拉尔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