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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中月(112)

作者:funny2333 时间:2021-09-10 03:21 标签:NP 男男 民国

  次男竜川......
  陆白珩凑近研究面具边上那两行小字时,心中的异样感已经强烈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竜川輝在他的余光里微笑,那笑仿佛是尖而细的,像是一尾不断逼近的蛇,陆白珩甚至看到了背后朦胧而阴刻的家族命运。
  不对!
  他有多久没回头了?
  那一瞬间,陆白珩心中猛然涌上了一团寒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青年竜川輝再也没有以正面示人过,那半边脸孔始终沉浸在深重阴影中,他原本以为那是某种表现明暗的绘画技法,直到这时迫近细看——有一条黑线割裂了竜川輝的鼻梁。
  他的脸怎么了?
  陆白珩没来得及深究,就被下一幅画夺取了全部的注意力,那是一幅坠落在地的万媚面具。
  面具的右半面覆盖着数不清的创口,焚烧砍劈,无所不用其极,绘者为了表现某种无处宣泄的癫狂感,仅能以笔为刀,用尽全身力量来摧毁它,笔画之暴烈扭曲,像是成群燃烧的虫豸。
  这恐怕是屏风上占地最广的一幅画了,竜川輝被画得有如巨灵神,一脚踏在面具上,手里抓着短刀,以他的身高,也仅能看见短刀上淋漓垂落的鲜血。
  再往上的部分,则沉没在火光照不到的阴影中了。陆白珩终于意识到方才那种窥探感的由来了,竜川輝就盘踞在屏风的最高处,用有如实质般的目光,俯视着这个雕刻室。
  “看他的左手!”年轻人道。
  竜川輝的左手垂在矮几下,被阴影所遮挡,仅能看出五指紧紧攥着什么,那一片柔软的皮子上还黏附着淡黄色的油脂,边缘很不平整,像是从羊腹腔里撕下来的。
  直到对上一只松弛的眼窟,陆白珩才意识到,那竟然是半张人脸,原本是鼻梁的位置,还残留着淡淡的黑线。
  竜川輝在癫狂之中,把自己的半张脸撕了下来!
  陆白珩在回过神的一瞬间,差点没恶心得吐出来,一时间,雕刻室里甚至听不到呼吸的声音,仅有他大哥冷冷道:“这是竜川寿夫。”
  “哪里?”年轻人显然也被恶心到了,半晌才道。
  陆雪衾在屏风上指了一指,和狰狞可怖的竜川輝自戕图相比,这一扇小窗简直微不可查,一对童子趴在窗外,仰视着父亲的自残。他们对血脉中的诅咒一无所知,仅仅是面露惊恐,半边嘴角却不可自遏地上扬,深深劈进了颧骨中,形成一个狞厉的大笑。
  屏风已经到了尽头,最后一幅画上,青年龙川寿夫正在接受某剧团的嘉奖,手里捧着的面具出现了强烈的西洋特色,似乎已经突破了家传制式的桎梏。
  龙川寿夫面带微笑,在剧院灯光下,远离了诅咒的影子。他的身侧附有几行小字,曾经属于父辈的赞誉被悉数倾注在他的身上。
  “兄......竜川寿夫......祝福......”他忍不住揉了揉自己僵硬的半边脸,这才从那段鬼气森森的家族史里挣脱出来,“他在祝福竜川寿夫?画画的是竜川寿夫的弟弟吧?这到底在说什么?祖传的鬼遮眼么?”
  他一迭声问了成串的问题,年轻人道:“可能是一种家族遗传病。”
  “遗传病?”
  “龙川兄弟将这种遗传病视作恶鬼,并认定是由那个中国女人带进家族血脉中的,”年轻人道,用火机照亮了那一幅最难解的竜川氏献礼图,“他在微笑,但并非因为嘲弄,他确实看到了满意的成品,殊不知疾病已经作用于他的神经系统中,令他的双手和双目背弃于他。”
  起初只是一次失败的雕刻。
  任何匠人都会有失手的时候,更何况是这样一门以精妙著称的手艺。但最要命的,却是他对此一无所知。
  他的手依然恒定,他的思维依然清晰,冥冥之中却有什么东西切断了他一半的感知能力,让他在极度的全神贯注中,雕刻出了一幅又一幅烂泥陶胚般的作品,并将其视作稀世珍宝,精心择取其一,献给当世的贵人。
  他并没有发现,面具根本没有右眼,且笑容异常狰狞。
  此人本该成为竜川家族的笑柄。
  身为其子的竜川輝,出于一种莫名的幸运与不幸,在患病之后隐约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变故,也破译了父辈身上的不解之谜。但即便如此,外人的点醒却只能让他陷入无尽的荒谬中。
  他的眼睛看到的是绝世的名品,并无毫厘之差。
  他指腹上传来的触感依旧真实而细腻,他的技艺是如此的娴熟,哪怕夺走他的双目,他也能将推刻的力度烂熟于心。
  甚至他还能用上尺规,那些冷硬的刻度,无论如何也应当是黑暗中的凭恃。
  到底是什么背叛了他的大脑?
  即便他费劲心思,得到的回馈恐怕依旧是——
  没有右眼。
  右半脸狰狞可怖。
  废品。
  右半脸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到底有什么不同?错的到底是手还是眼?
  他最终在癫狂中,撕下了自己的右脸,拼尽全力投诸仇恨的凝视,谁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回答是什么,至少在龙川寿夫春风得意的面容上,听不到父辈自戕时的嘶吼。
  “龙川寿夫他......”陆白珩还没问出口,便从门外成群的石像中,找到了答案,“他也发病了!”
  “龙川寿夫发病的时间,应该是在作为武官驻华之前。”年轻人道,“他们兄弟二人将那个中国女人视作恶鬼,憎恶之余,避之不及,恐怕不会轻易过来,除非......对了,那本书!”
  他飞快看了陆雪衾一眼,那种无形的默契又一次穿过了陆白珩,全然将他当作了一扇纸糊的屏风,偏偏他大哥还听懂了,很快就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
  陆白珩忍不住凑过去看了一眼,那竟然是用全英文写成的,比这尚有揣测余地的日文更让他望而生畏。年轻人将书翻得飞快,显然在此前匆匆浏览过一遍了,陆白珩隐约瞥见上头有些用蓝黑墨水写成的批注,龙川此人竟然还精通英文。
  “这是什么?”
  “遗传学的书,看来龙川寿夫找对了路径。我终于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了。”年轻人飞快将书翻到了其中一页,译读出了其上的批注,“一种文化的基因病,只能由另一种文化来偿命。”
  陆白珩茫然道:“说的什么鬼话?”
  那一行字异常狂躁凌厉,甚至有些莫名的刺目,他还没想通其中的蹊跷,他大哥便已伸手过来,在其上临摹了几笔。这一下,落笔时的轻重立刻将他指引向了症结所在——重心不对!
  他是习武之人,对于力道的变化不可谓不敏感。单就这一笔字而言,每一笔的右侧都渗了墨,仿佛笔尖曾经久留在此,迟迟收不回去。
  “他的病症加重了,”陆雪衾道,“控笔也有问题。”
  年轻人颔首道:“在知道这是一种遗传病之后,他反而在绝望中,彻底癫狂了。他根本不是来治病的,这只是——”
  陆白珩心中飞快掠过了两个字。
  报复!
  以竜川家族世代相传的偏激与高傲,他恐怕恨不得剜出那个中国女人的血肉,将其从血脉中彻底驱逐出去。只是......他有这种自戗的决心么?竜川輝撕下脸皮时的惨烈景象,到底在他心中种下了什么?
  年轻人翻书的手指突然停住了,撤回去,捏住了两页黏连的书页。
  “有东西,”他道,“摸起来像是......相片?”
  他小心翼翼地挑开了那两页纸,在一种莫名悚然的胶水剥离声中,有一张相片猛然跌落出来。
  陆白珩眼疾手快,一把就抄住了,飞快举到火机底下,翻了过来——这恐怕是他初出茅庐那会儿,最懊悔的瞬间。
  陆雪衾显然注意到了他瞬间狰狞的脸色,有胞弟以身试险在先,他在年轻人看清之前,接过了相片。
  “你猜得没错,”陆雪衾道,“是一具女尸,被割下了半边脸皮,由龙川寿夫拿在手里。而且,是个熟人。”
  年轻人叹了一口气,道:“是秀卿?”
  “不错,”陆雪衾道,转头看了陆白珩一眼,“你又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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