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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中月(39)

作者:funny2333 时间:2021-09-10 03:21 标签:NP 男男 民国

  天底下竟有这样的不肖子孙!
  他被亲得实在喘不过气来,正要祭出杀招,叫陆雪衾跟陆督军对视一眼,却听供案上哗啦啦一阵巨响,那只雄鸡一举扑腾到了神龛上,双翅一展,脖颈一耸,颈上白毛蓬蓬炸开,目光如电般疾扫过来。
  比陆某人更有报仇雪耻之志。
  偏偏陆雪衾鬓边还缀了枚英雄胆,那是个红色的绒球,在交颈缠绵之际一颠一颤,雄鸡一见之下,当即亮出尖喙,奋力一啄。
  大仇得报!
  雄鸡亢奋莫名,又跟这红绒球看对了眼,趁机拿爪子擒住这杀神的手臂,一个金鸡独立,摇头晃脑地啄起米来。
  有了这么个耳鬓厮磨的看客,纵是有尺把厚的脸皮,恐怕也亲不下去了。
  等陆雪衾一把提住它双翅,沉着脸直起身来,梅洲君已经笑得从桌上滑下去了。
  “陆大班主啊陆大班主,”他大笑道,“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瞎了眼,叫你割人家的鸡冠,你瞧瞧,可不就同你斗上了?”
  他难得见陆雪衾吃瘪,越想越是乐不可支,只是还没来得及直起腰,就有什么活蹦乱跳的东西落在他怀中,猛地往上一窜。只见一双黑豆小眼跟他对视片刻,彼此都有一瞬间的茫然。
  那雄鸡在他怀里歪一歪脑袋,冷不丁一耸翅膀,往他鼻梁上啄了一记。
  梅洲君可没到意乱情迷的地步,只一把就握住了它的尖喙,只是还没来及丢开这娇客,两边肩膀就被按住了,重新又跌回了香案上。
  陆雪衾又俯身下来了。
  他面色不虞,灼热的吐息迫在眉睫,梅洲君这次丝毫不怵,抓住那只雄鸡,飞快往脸上一挡。
  “来,”梅洲君忍笑道,“盛情难却,请你尝尝后军都督府。”
  陆雪衾沉声道:“不错,本事见长。”
  陆大班主动了肝火,那雄鸡自然不是一合之敌,连鸣都没来得及打上一个,就被倒提住两只脚爪,扔出了帘外。
  梅洲君知道大事不妙,趁他还没发作,一手拦住他面孔,偏头过去,抿住双唇,在那颗猩红的英雄胆上轻轻一碰。
  当此之时,灯火如血,冠缨如血,肝胆亦如血。
  陆雪衾被定住了。
  一时间,万籁俱寂,唯闻窗外雨声潇潇。
  梅洲君曼声道:“大公子难得扮一次武生,自然要旗开得胜。”
  陆雪衾凝视着他,道:“不错。”
  “你我道不相同,亦各有志。”
  “也不错。”
  梅洲君道:“今天在圣玛利医院刺杀严帘山一事,必然有诈,陈静堂恐怕亲自设了埋伏。”
  陆雪衾没有说话,半晌之后,点了点头。
  “你果然知道了,”梅洲君颔首道,“连我都能看出来的事,大公子这样的行家里手,自然不会托大。”
  “是。”
  “看来今日纵是刀山火海,我等也不得不去。”
  陆雪衾缓缓道:“我要你将计就计,引出陈静堂,即便杀不了他,也要拖住他,断常云超一臂。”
  梅洲君逼视他:“不惜代价?”
  “不惜代价。”
  “不计生死?”
  “不计生死。”
  梅洲君一笑,忽而伸手将那红绒球一拨,柔声道:“好一颗英雄胆,真是冷彻肺腑。”
  “也许。”
  “你不惜派胞弟作头阵,只让我做个善后的武丑,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陆雪衾学着他的话道:“人各有命,人各有志。”
  “这笔买卖,也不是不能做,”梅洲君道,“你身负血仇,自然不惜生死,我却别无所图,只有一桩——我的人,我得活着带走。当初你许诺带我们出蜀地,我们替你杀人,这许多年来舍生忘死,同门兄弟凋零殆尽,即便收七分利钱,也当还清了。今日之行,恐怕又是十死无生,这说不过去吧,陆大公子?”
  “不错,你待如何?”
  “简单,得加码,”梅洲君道,“我只拖他半个钟头,时间一到,我就撤。”
  陆雪衾沉吟道:“至少一个小时。这一小时之内,陈静堂的人,一个都不许放走。”
  “可以,这点你大可放心,既然是笔断头买卖,我自然竭尽所能。还有——此行不论成败,放了宝丰社所有人,是去是留,由我们自己定夺。”
  “他们可以,你留下。”
  梅洲君一愣,击掌叹道:“大公子,你杀起价来,恐怕连我爹都自愧不如。”
  陆雪衾顺着他的话道:“你应当清楚,他们是利钱,而你是筹码。”
  梅洲君咕哝道:“真是心如豺狼,奸猾似鬼......”
  陆雪衾又徐徐道:“一旦我身死,往昔种种,悉数作废,不会再有人拦你。”
  “痛快。”梅洲君偏头看他,忽而微微一笑,“你们杀手行事,倒是真不讲究彩头。”
  “因人而异。”
  梅洲君抿紧嘴唇,凝视他片刻,忽而伸手推开他,站起身来,将被揉皱的西装马甲理了一理。
  然后伸手取了一支香,在海灯上点着了。
  陆督军锐利的目光,始终隔着一层冷硬的玻璃,落在他面孔上。
  他没再说话,只是持香一拜,将那支香奉到了香炉上。
  ——但愿今日,各遂所愿,求仁得仁,求义得义。


第46章
  白羽鸡在门帘底下踱了几圈,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危险,将翅膀一耸,不安地转动着脖子。
  它对面的三双脚,都穿了铮亮的皮靴,那底气从脚趾缝里倒灌进去,就连十个脚趾头都像长出了眼睛,哪怕同样撑在地上,也能睥睨他人。
  鸡听不懂人话,但能看懂这膝盖腿脚间的挤眉弄眼。
  等它把帘子底下的碎泥啄干净了,这几双脚已经跟铜锅上的蟹脚一般,各往高处爬去。左边那双搁在桌顶,右边那双大开大阖地打着拍子,唯独不肯落在地上,仿佛这泥烫脚。
  最当中一只脚在裤管上蹭了蹭,不耐烦地架到了膝盖上。
  “怎么?这天底下还有我们督察队看不得的戏?”
  “吕长官,您有所不知,这破台戏呀是不让外人看的,里头神神鬼鬼的规矩多,唯恐一不小心,冲撞了,也是平添晦气,您说是不是?”茶房又摸了一盒哈德门,翘着指头推到几个弹压警跟前。
  这位吕副长官人虽年轻俊俏,还梳了个时髦的背头,脾气却跟火药桶似的,一点就爆,当下一巴掌把烟盒扫开了,两手往桌上一撑,骂道:
  “你少跟我玩这套,怎么他姓厉的能进去,我就不行?你看看,这是什么?”
  左边的胖警察哼了一声,应声摸出一根鸭子棍,如使惊堂木般,往桌上一摔。
  ——砰!
  茶房整个人往上一窜,陪笑道:“别呀,几位长官消消火,再说了,这个点儿玉老板也不在里头......”
  “他妈的,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瘦子,给他点颜色看看!”
  右边的瘦警察弹起来,往腰间摸了半天,从枪套里拽出一条枪来,抡圆了往桌上一拍。
  ——砰!
  ——砰砰砰砰砰!
  这一回倒跳起来的却不止是茶房,连带着整张沙发都在震天的巨响中窜了一窜,一时间铙钹齐发,鞭炮雷鸣,瘦警察猝不及防,竟然被灌进两耳的声浪掀翻在沙发上,死抓着吕副队长不撒手。
  “起开!”吕副队长拿皮靴跟蹬开他,道,“什么声音?什么声音?有你们这么唱戏的?他娘的,有毛病啊,鞭炮放得比奔丧还响!”
  茶房捂着两只耳朵,叫道:“长官哪,这是驱邪,驱邪!”
  “皮鞋?什么皮鞋?”吕副队长道,“好啊,还拦着我不让进,我看你们是结党造反!”
  瘦警察道:“要不算了吧,副队长,都这个点了,咱一会儿还有活呢。”
  胖警察也帮腔道:“这也没什么好看的,听说待会圣玛利医院还有几个洋妞,可不比这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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