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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中月(7)

作者:funny2333 时间:2021-09-10 03:21 标签:NP 男男 民国

  芳甸在一种混合着尴尬的愤怒里,嘴里发苦,甚至有些不忍心去看他。
  结婚对象身上的不完美,就像隔夜米饭的霉糟味儿,全天下都在吃,却只有等一个人被消耗到了食不知味的地步,才能吞得下肚,才能忍受得了这样一种与新鲜绝缘、和剩饭为伍的日子。
  她不堪忍受,因此绝对无法妥协。
  王懋才这头想了一个好主意,把裤脚往皮鞋里结结实实塞了一圈,直着两条腿走路,仿佛在跳踢踏舞。
  “密斯梅,你一定很诧异,我为什么不请你去电影院和西餐厅——平常女人都爱这个。但我想了一想,张嘴闭嘴都是德谟克拉西的知识女性,也许能对鄙人的志趣有所理解,哪怕是一点皮毛——”王懋才道,这才想起引出自己精彩的开场白,“对了,适才忘记自我介绍,鄙人姓王,幼名独香,谱名单椽,学名懋才,字西舒,号屏长,在英国菲丝特大学攻读汽车专业,很荣幸见到你,密斯梅。”
  芳甸正听得晕头转向,只见他一弓身,抓住她的手背,就撅着嘴唇撞了过来。
  芳甸被这大礼吓了一跳,手肘上的镯子忠心护主,铛一声滚到了手背上,正好磕中了对方凑过来的门牙。
  王懋才大叫一声,捂住了嘴。
  他不便当场发作,只是脸色阴沉,缓了半晌,这才哈哈一笑:“密斯梅比较矜持,这也很好。”
  “你的牙口也很好。”芳甸不冷不热道,逃出了那把总挂到头发上的洋伞,往前走。
  这次汽车展览会,乃是难得一见的盛事,入夜的时候还有歌舞等游艺演出,通宵达旦。这时候会场外除了各人开来的私人汽车之外,也陈列了各色新式欧美汽车,不少摩登女郎倚在敞篷车边,脸上涂的胭脂也像月份牌上那样鲜亮。
  芳甸心里惊奇,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王懋才借机道:“密斯梅,你看这些车,都是不耗煤油的,烧的是炭,一路上得拿扇子在后面扇,还要用烧火棍捅炉子,才能突——突——突——这么往前拱,我想起了一个笑话......”
  芳甸没想到他真能说出个道道来,正要听他高见,却见他嘿嘿一笑,道:“女人啊,结婚前就是烧炭车,结了婚就是煤油车。”
  芳甸疑惑道:“为什么?”
  王懋才道:“知道了烧油的痛快,就会不会扭扭捏捏的,捅一下才肯动啦。”
  芳甸的脸色一下就涨红了,她其实也没怎么听懂,直觉不是什么好话,狠狠瞪了他一眼。
  王懋才道:“密斯梅刚刚多看了这辆车几眼,鄙人已经知道密斯梅的意思了,侍者,请你把这辆车替鄙人开到梅府上去。”
  他有心要摆阔,拿一辆车当见面礼,只是半晌也没有侍者答应,只透过车窗,看到个隐隐约约的半身,大概是个青年男子,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侍者正伏在车窗边,同他交谈。
  难不成被人捷足先登了?
  王懋才提高音量道:“侍者,请这位先生先让一让!”
  咔嗒一声,车门开了。
  下来的果然是个青年男子,烟灰色马甲配雪白的尖领衬衫,肩背挺拔,腰却很瘦,西装裤线仿佛一刀裁出的信纸边缘,挺括到了锋芒毕露的地步。
  单看身形,还是个潇洒自如的美男子,只是鼻梁上架了副镀铂金水晶墨镜,肤色又是秀致的荸荠白,被日头晒得神色恹恹,显然是个娇生惯养的纨绔。
  他倚着车,朝芳甸招了招手。
  芳甸二话没说,乳燕投林般朝他扑了过去,叫道:“大哥!”
  梅洲君摘下墨镜,往胸前口袋里一别,道:“怎么了?面色通红的。”
  芳甸满腹的委屈,仿佛终于有了发泄口,直恨不得拉着她大哥哭上一场,却听梅洲君道:“你今年生辰的贺礼,大哥已经相中了,待会就有人开到家里去。”
  他像是这才注意到王懋才,转头惊异倒:“阁下就是王懋才?见面不如闻名,幸会!”
  王懋才那身西装就是照着他的式样做的,虽然画虎不成反类犬,但显然也听说过梅大少的跋扈之名,惊疑之下,连忙伸出手去:“久仰,久仰,梅先生听说过鄙人的名字?”
  梅洲君笑道:“常听相熟的舞女提起,这一见才知道,名马配好鞍,我那套西装该扔啦。”他嘴上不饶人,一面伸出手来,同王懋才一握。
  只听“咯噔”一声,那只手以完全不符合纨绔二字的力度,捏着他两边麻筋,用力一钳!
  王懋才脸上肌肉一跳,半边胳膊都麻了,那只手却客客气气,一触即收,令他来不及发作,就已经吃了这么个闷亏。
  梅洲君忽然叹了口气。
  王懋才忍痛道:“梅先生,怎么了?鄙人有什么不入眼之处吗?”
  “日头太毒,劳驾足下分我半把伞遮一遮阳。”梅大少这么说,却连伸手接伞的意思都没有。
  姓梅的是把他当作撑伞的佣工了!
  梅家是落难的凤凰,如今听说背后有大人物襄助,重振了几分声势,梅洲君这种嫡出的大少爷,也不像二小姐那么好拿捏,这次冷不丁出来撑腰,他还开罪不起。
  王懋才腹诽,却不敢在面上显露,只能立在他身边,伸长了手臂给兄妹二人撑伞。梅洲君比他高了大半个头,他才撑了几分钟工夫,手臂上的麻筋就受刑一般,阵阵发痛,酸入骨髓,那伞边不知不觉就往下坠了。
  梅洲君还兜兜转转的,不肯往馆里走,时不时给芳甸说几个留洋时听来的笑话。
  “买文凭?还有这种事?”芳甸惊异道。
  “学不成,归不了国,当然要往光秃秃的屁股上插几根鸡毛,横竖也花不了几个大洋。我刚到那会儿,前一批留洋的正要回去,打了个照面,其中有一个,掏出来一沓文凭,花色之丰富,足可开个牌楼了,我当时也被骇了一跳,还以为此子有慧根。”
  “那他回来之后,岂不是大名鼎鼎?”
  梅洲君笑道:“错,他叫洋人给骗了。”
  “怎么会?”
  “他拿文凭显摆的时候,我们凑过去看了一眼,打头的就是个菲丝特大学,盖了金章,环了一圈洋文,打头就是Pheasant,同行的博文兄最工翻译,一看就笑了。你猜这底下印的洋文是什么意思?”
  芳甸摇摇头。
  梅洲君哈哈一笑,道:“野鸡!”
  芳甸也扑哧笑了:“野鸡学堂,这洋人也够坏的,生怕旁人不知道!只是菲茨特这名字,却有点耳熟,不知在哪里听说过。”
  “你估计也见不着了,教育部的王部长也知道这件事了,大发脾气,还特意督促我们那一批留洋的,说但凡见着有公费留学生敢拿这野鸡文凭回来招摇过市的,不光要扣着留学证书不发,还要补上个十年学费哩。”
  王懋才心里咯噔一声,手臂上跟挂了秤砣似的,伞骨哆哆嗦嗦,直要往梅洲君头上倒,却听这讨人厌的大少爷又信口道:“芳甸,我这次回来,脾气是不是差了不少?”
  芳甸摇头。
  梅洲君叹气道:“看来你是没见着,上一次啊,有人钩着了我的头发,我就——现在想想也是不可思议,我跳起来,就——”
  “怎么啦?”
  梅洲君脸色一沉,冷冷道:“甩了他两个嘴巴!”
  他头顶上的洋伞陡然竖直了。


第11章
  梅洲君插科打诨的本事,实在是世所罕见。
  放在闺秀小姐面前,还能博卿一笑,一旦调转枪口指着王懋才,那简直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就是再不怕烫的死猪也得脱了一层皮。
  一下午的工夫,王懋才就只有亦步亦趋跟在大少爷后头提伞拎包的机会,眼睁睁看着他潇洒自如地穿梭在车展里,逗得梅小姐像个孩子似的眉开眼笑,越想越觉得自己成了帮佣,实在是尴尬又窝火,偏偏无从发作。
  更要命的是,他前两年纵欲过度,肾水有亏,得了个小便频繁的毛病,这么长时间立下来,只觉得腹胀如鼓,得去好好出一次小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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