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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中月(139)

作者:funny2333 时间:2021-09-10 03:21 标签:NP 男男 民国

  “芳甸!”
  芳甸这才抬起眼,轻声道:“你收着吧,爸,我只要你做一件事情。”
  “照顾你母亲,自然是我的分内之事。”
  “不,”她道,“我要你们一个月不进县城。”
  梅老爷一愣,还道这是什么负气报复的小伎俩,只是哈哈笑了几声。
  “一个月!”芳甸郑重道,忽而站起身来,胳膊肘正碰在窗框上,发出吱嘎一声响,那黄纸包嵌在喜服中,被轧了个正着。
  喀嚓!
  两颗药丸应声粉碎,芳甸脸色煞白,小心挑开来一看,里头那些碾碎了的药粉,被风一刮,亦漏出去了一小半。
  她急忙以指腹将药粉扫拢了一些,又将黄纸折好了,道:“这药不能吃了,爸,你找郎先生换一份,药什么时候拿来,我便什么时候换衣裳,否则,我忧心母亲,即便跳车而死,也绝不跟他走!”
  她是将话说绝了,抬手将窗户一合,眼泪已无声地淌了满脸。桌上静静躺着一柄剪子,刀尖淬了血,她用力握在手里,指腹扫过处,竟然泛着淡淡的荧光。
  那是从她发上刮下的萤石粉,在灯下淬足了光。
  她将剪子收在怀里,心中泛起凄凉的勇气,直到一缕微风掠动了她的头发。
  这风里亦透出一股凛冽的血腥味。
  滴答。
  芳甸如有所感,猛然回过头去,只见门帘拂动,紧锁的房门不知什么时候敞开了,一道颀长人影就立在门边。
  他反手关上了门。
  芳甸根本说不出半个字,喉咙里如火烧一般,只能眼看着大哥单手托着一顶凤冠,向她转过头来,脸色煞白,双目却亮得逼人,霎时间压过了凤冠上摇荡的珠光。
  “大哥!”芳甸惊醒过来,急忙道,“你是怎么进来的?没被人看见吧?郎先生他在找你,还在包袱里洒了萤石粉!”
  “你做得很好。”梅洲君温声道,从裤袋中取出一团染血的粗布,放在了桌上。那上头的凤穿牡丹已然枯萎了。
  “芳甸,人世间的事情,总是很凄凉的。”他凝视片刻,忽而道,“只是有些事情,岂能没有代价?”


第127章
  入夜之后,进县城的当康道上,驶来一辆小车。城外多黄土风沙,沿途怪石嶙峋,影影绰绰间仿佛瘦鬼凭吊来人,车窗上亦罩了一层纱缦般的尘土。
  车行到一丛怪石边,徐徐停下,不多时,便有一道头戴毛呢礼帽的人影从怪石中绕行而出,左右张望起来。
  车前窗降下半扇,郎先生叩了叩窗边,道:“这里。”
  来人脱了礼帽,立在前窗边上欠了欠身,寒暄道:“龙川先生,十里坡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事情可还顺遂?”
  “被人给跑了。”
  “跑了?”来人大为吃惊,道,“常备盐仓库的守军都出动了,照说就是插翅也逃不出您的手掌心,对方是什么来路?”
  “就只两个人,至于来路么,”郎先生皮笑肉不笑道,“新仇旧恨,说来话长。林先生,由你经手的事情怎么样了?”
  “我们赶到戏班的时候,半条人影都没逮着,不单是人,连唱戏用的行头都搬空了,看样子不像是闻风而逃。我在戏班里搜寻了一阵,在梳头桌前发现了这个。”
  他从怀里取出一条手帕,小心抖开了,露出里头半张帖子,上头沾的萤石粉在夜色中清晰可辨。
  “是去城里赴堂会的帖子,落款已被人撕去了。郎先生,他们许是搭上这一条线,进到县城里了,戏班子进城动静不小,待会儿向守城的士兵打探打探,不愁揪不出行踪。”
  “城里?”郎先生接过帖子,两道细长菩萨眉一弯,脸上翻出一个和气的微笑,“这倒是地狱无门偏敢闯啊!”
  林先生奉承道:“这是上天助先生成事呢,谁不知道您同新掌权的罗大帅私交甚笃?”
  “林先生,上车说话。”
  林先生正要一把拉开车门,忽而停住了,朝后车窗张了一眼:“这是......郎先生还有这样的雅兴啊?”
  他和这位龙川先生各取所需,合作颇久,自然清楚对方在女色上的那点儿恶癖,穷乡僻壤的女子无所依仗,家中父母又大多愚鲁,郎先生任意摆弄起来,便如掐灭一道泡沫,不留半点儿痕迹。
  这一回却是有所不同,只见两个青年男子之间,端坐着一道凤冠霞帔的人影,车玻璃冷灰,那嫁衣便红得发旧,仿佛袅袅渗进水里的胭脂。
  新娘子十指交握,膝上横着一柄水银镜,似乎是取了“进子”的吉兆,单看这一副打扮,竟然像是走了三媒六聘的大家闺秀。
  龙川先生玩的什么把戏,还当真娶起亲了?这样的阵仗,事后怕是不好收场吧?
  林先生眼珠一转,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郎先生两个孔武有力的下属坐在新娘身侧,两下里体格相差悬殊,倒像是押解犯人。
  他拉开车门,一屁股坐在前座上,道:“看来那两个不识时务的东西,还搅了龙川先生的洞房花烛夜了。我说话莽直,不会冒犯嫂夫人吧?”
  “我留着她还有用处,”郎先生幽幽道,“你也不用管她听进去多少,到了明天,我那位大舅子若还不现身,便送一对耳朵回去。”
  这话说得就连林先生也哑口无言,在关门的瞬间,他竟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车中昏暗,猩红盖头惊惶地摇荡起来,一枚小小的珍珠耳坠从中坠到了镜面上,那一点莹光绕了一匝,又滚落到了他的脚边。
  只这么一下,就把林先生的余光给吸住了。
  可惜了。龙川先生的开口腔未免太凶煞,毫无怜香惜玉的意思,实在是有些浪费了。
  “林先生,你先前提的要求,我考虑过了,只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你放着真金白银不要,只求一个结识宋道海的机会,这是为什么?还要请你解惑。”
  林先生立马回过神来,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我是在替龙川先生着急啊。”
  “替我?”
  “龙川先生来晋北也有两年了罢?您精通中文,又是筹划布局的好手,本该颇受长官器重。只可惜隐姓埋名,做的都是隐而不彰的工作,比旁人更多苦辛,每逢邀功请赏时,那些人却冲在前头,何其不公啊。”
  “林先生,你是煽动人心的一把好手,如今倒揣测起我的心思来了?”
  “龙川先生,你还信不过我,我便向你交个底。鄙人祖上都是靠嘴皮子吃饭的,却也有上中下乘之分。古时候做说客的,合纵连横,风头无两,若以等第论之,是舌战群儒之圣贤。至于近世以来,我辈大多在衙署里做师爷,挣些欺上瞒下的串供钱,更甚者沦落到胡诌风水的地步,是巧言令色的下品,我姑且谓之舌贼。”
  龙川次郎起了兴致:“你林先生呢?是哪一种?”
  林先生怡然自得道:“我么,要做的却是摇唇鼓舌的大将军。”
  “将军?你们中国人还有一句话,叫纸上谈兵。”
  “此将军非彼将军,龙川先生,时势造英雄,华北自治一事影响甚巨,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若能说动宋道海,与日满和睦共处,使晋北列为国中之国,与开疆拓土何异?至于外界的口诛笔伐......名声,把戏耳!”
  龙川次郎道:“为名为利的人,我见了不少,你倒是与他们不同,想拿我做踏脚石。”
  “各取所需,怎能算是踏脚?名利是后话,我眼下真正想做的,是你龙川先生的幕僚啊,”林先生诡秘地微笑起来,“喜长官之所喜,龙川先生,你可知道,你的长官津田将军有什么喜好么?”
  “酒、色、财,缺一不可,另有些收集古玩藏品的雅好。”
  “哪种酒?”
  “他不爱喝中国酒,至今喝的仍是大日本株式会社运来的的烧酎,度数宜高不宜低,调入紫苏,使口感辛辣......”
  “龙川先生连细枝末节都记得这样清楚,怎么不知道愁津田将军之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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