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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中月(67)

作者:funny2333 时间:2021-09-10 03:21 标签:NP 男男 民国

  梅老爷沉吟片刻,道:“看来得分两条船。福平。”
  福平道:“您只管吩咐。”
  “我们的人,大多都是出过海的熟手吧?”
  “是,福清、福宁、福如都在南洋跟过船,福寿是东海打渔出身的。”
  “让这几个上电船,看看装不装得下货。拣两条最牢靠的出来。”
  “是,老爷。”
  福平得了令,急急回头使了个眼色,几个佣人从大船下来,暗自将手伸进怀里,调整了枪套的位置,这才跳上小电船,如临大敌般一寸一寸搜查起来。
  罗三山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又道:“东家,我们这几个船夫都是熟手,这地方地形险恶,生人还未必走得通,一会儿让他们带路......”
  “不必了,我用不惯,”梅老爷道,“这附近的水路,你都熟吧?”
  罗三山道:“我自然会陪同老爷。”
  他陪着梅老爷一行,又往电船边上踱了几步,低声道:“老爷,您稍等我片刻,我去取样东西。”
  梅老爷一颔首,罗三山眼神一动,擒住了离得最近的一个船夫,轻轻往前一跃,鹞子似的跳在船上。那船夫猝不及防,往后退了一大步,差点没倒栽进水里。
  罗三山也不给他退避的机会,只是一勾手,那条奇长的猿臂就锁住了对方的膀子。也不知他说了什么,只见那船夫一脸苦相,拿眼神推避他片刻,终于熬不过了,从头顶上拆下一条脏兮兮的白汗巾来。
  罗三山把那条汗巾抓定在手里,又轻轻巧巧跳回了岸上。
  梅老爷皱眉道:“这是做什么?”
  罗三山悄声道:“老爷,江上行船,有江上的规矩,这就是我方才说的第二座龙王庙了。您往那边山头看。”
  他这次指的,乃是江心最窄处,只能隐约看见两峰夹岸对峙,互成犄角之势,宽不过丈余,山上阴森森的树影如罗网般投在水中,再往后就更看不分明了。
  “这五里水路,都是激流险滩,格外曲折,奈何自古华山一条路,要往晋北去还非走不可。临水有几个水寨,过去都是晒盐打渔的,近几年都没了活路,索性搞了几条土枪,并几十杆祖辈留下来的长鱼叉。这些人都是些急红了眼的亡命徒,过往的客船都是要照人头交买路钱的,有货的,缴下一半,带了女眷的,留下一两个——要是不交——嘿,直接给您把船撞沉喽,再往暗礁里拉起渔网,坐等着尸首漂下来,搜刮的就是死人钱!这儿来往的都是客船,谁惹得起他们?”
  “有枪?多少人?”
  “这可点不清,邻近几个寨子里的青壮,彼此呼应,遇着了肥羊就一哄而上,前几个月县城里还来了人剿匪,连条鱼都没叉到,船倒给掀翻喽!”
  梅老爷泰然道:“我们船上都是盐,没什么油水,犯不着跟他们冲撞,真遇上了,他们也是竹篮打水,谁都占不着好处——福平,以和为上,轻易不要动枪,该打点的东西尽早备好。”
  “是,老爷,依您看,份例是......”
  “做生意嘛,虽说以和为贵,要是贪得多了,也得好好讲讲价。至于女眷么,”梅老爷道,突然倒吸一口冷气,“嘶,老四,你哆嗦什么?”
  四姨太脸色煞白,强撑着一口气弯下腰去,把脱手的镊子一把抓住。那柄镊子也不怎么听使唤,就在两根指头间鸟嘴一般哆嗦着。
  她体力不支,仅仅是这么个由蹲伏到起身的过程,就令她踉跄一步,眼前一股股涌上金星。芳甸连忙扶住她,转头去看梅老爷。
  她那双眼睛肖似其母,轮廓颇美,里头含着的意味就不那么让人痛快了。梅老爷被她一声不吭地顶撞了一下,竟然破天荒地没发怒,只是捋了捋胡须。
  “她们娘儿俩,就是胆子小,”梅老爷瞥了罗三山一眼,呵呵笑道,“罗管事,老四跟了我多年,向来知冷知热,是难得的体己人,芳甸更是我唯一的女儿,有的委屈,我可不能让她们受。”
  罗管事连忙道:“这是自然!咱们行船,讲究的就是借东风,您想想,这江上来往的最多的,是什么人?”
  “日本人。”
  “不错,都是两个鼻子一个眼睛,难不成日本人就不怕江匪拦截?”
  梅老爷的眉头微微攒起,只听罗管事压低声音道:“这群日本人藏头露尾的,既怕暴露行藏,又唯恐被不长眼的水匪当肥羊给宰喽,也不知他们私下里怎么疏通的,总之就勾结在一处了,还定了个暗号,等日本人雇的船开到水寨附近,就把这东西往桅杆上一系,水匪可不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梅老爷道:“哦?还有这样的护身符?这是从哪里觅得的?”
  罗三山嘿地一笑:“前阵子有条日本船触礁沉底了,这船夫刘二正好在边上,从水面上捞来的,您瞧瞧,就这料子,这染料,我们邻近村寨没一个仿得出来的。”
  他邀功似的,把这条汗巾递到梅老爷手里:“老爷,有了这东西,再加上您手上那几杆枪,什么硬骨头都能啃得下来!”
  梅老爷沉吟半晌,伸出一个巴掌,将汗巾攥进手里,猛地展开来一看。
  只见白底的汗巾上印了一团刺目的鲜红,赫然就是日本人的旗子。
  自古富贵险中求!


第69章
  客船绕过鄂江峡的时候,已是正午时分。
  这是当地最常见的的方头船,船上搭了简陋的长棚,兜得住十来个客人,船的样式既旧,便也不再装设新式电机,全凭艄公以长篙一支,在激流乱石中周旋。
  搭船的大多是本地人,知道怎么考验艄公的本事。这种考校不设笔墨,不费唇舌,只消拿眼神光,刷地往下那么一扫——
  就盯住艄公一双腿脚!
  什么快帆速桨,都比不上这么一双风吹日晒出来的脚。
  这两个小孩子趴在条凳上,已经盯了有一阵子了。
  那一双脚板就钉在他们视线中央,十根脚趾头奋力扒开,那种弯曲的弧度也和常人迥异,活像是变了形的铁楔子,牢牢钩进船头木板里。一道道晒成古铜色的趾缝从中大刀阔斧地劈出来,也像是侠客背上宽宽的剑脊。
  这双脚是如此之神气,如此之快活。
  年纪小的那个满怀敬畏,不敢动弹,稍大的那个却挠了挠屁股,悄悄摸出一根草茎,扒着条凳,螃蟹似的横爬过去。
  草茎才探到艄公脚板上,那几道脚趾缝就威严地睁开眼睛,盯了他一眼,微咸的汗水气味就这么打了个响鼻,喷吐在他面孔上。
  小孩儿吓了一跳,一屁股坍倒在地上,正好做娘的从挎篮里抬起头来,一眼就瞥见了,连忙一把将他抄了起来。
  “阿大!这都是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是一门心思顾着玩?瞧瞧你弟弟,你爹爹这才刚......你怎么就半点都不省事?罗阿公,真对不住......”
  艄公摆一摆手,道:“小孩子爱顽,不妨事——石家娘子,快到观音庙了,你们挑的是哪段路?”
  石家娘子被勾起了伤心事,勉强笑了一笑,退避似的拿一双眼睛闪进了船舱里,那目光里也没什么旁的意思,单纯就是瞎子的一双手,摸索着要去攀附一根主心骨。
  船舱里黯淡得厉害,除却湖水乌沉沉的波光之外,就只剩下沤在木板缝的潮腥气。四五个竹篾筐把船舱吃去了大半,因此几个同行的妇人只能缩着脚,倚靠在一起。
  有个略胖的妇人拿屁股在条凳上周转片刻,勉强伸开两只脚,身上已经蒸馒头一般发出汗来。
  “石家娘子,你也别只顾着伤心了,时候不等人,先前不是都说好了么?你们家石大哥过去就喜欢在白沙岨打渔,正好,顺风顺水,观音娘娘会把东西送到的。”
  “是,是,倪嫂子,这回还得多谢你们,”石家娘子背过脸去,揾了一把泪,道,“罗阿公,就在白沙岨那儿停下。”
  “好嘞,”艄公道,一手抓住长篙,往水底轻轻一搠,“水浅了,时候也差不多了,东西备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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