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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中月(132)

作者:funny2333 时间:2021-09-10 03:21 标签:NP 男男 民国

  他单手不便,只是看陆小老板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一时半会是指望不上的,索性转头咬住帕子一角,慢慢往外抽拉。
  “县城里形势并不明朗,不清楚地头蛇的脾气,不急于这一时。”梅洲君含混道,反手按了按肩胛骨周围瘀肿的皮肤,道,“劳驾,消毒盒。”
  这动作再寻常不过了,陆白珩却活像是被烫了一下,急忙别开眼去,只是他如今是烧开了的铜水壶,哪怕闭紧了嘴,那热气也顶得两腮发热。
  梅洲君在镜中盯了这铜水壶半晌,见他脸上血色鲜明得越来越不像话,就连胭脂都压不过去了,正要出声,身后便传来了翻箱倒柜的声音。紧接着便是风声一响,隔着这两三步的距离,陆小老板竟然把盒子丢了过来。
  梅洲君刚把盒子抓在手里,还没来得及打开,陆白珩就醒过神了,一把抓住他手腕,又夺了回去。
  “你背后长眼睛了没有?”陆白珩气急道,“这你也敢往身上涂?不怕烂出个窟窿来?”
  梅洲君定睛一看,那赫然是一只胭脂盒。他纵然是心有七窍,也架不住这家伙心思如脱兔,一时间只能叹气。
  “自然是没有的。”
  陆白珩道:“那你怎么不喊我帮忙?”
  “确实,有劳陆小老板了。”
  陆白珩如愿听了几句软话,这才低下头去,将一只手轻轻按在他肩上,观察起伤口来。
  只见一枚汩汩淌血的小孔,钻透了肩胛骨上薄玉般的皮肤,显得格外触目惊心。照常理而言,这种面积的伤口早该止血了,除非......刀尖上有倒刺?
  陆白珩虽称不上灵光,但那无数个生死交睫早已淬炼出他一身强悍的战斗本能。
  肩侧的环形淤血,肩胛骨上的血孔......
  他紧盯片刻,脸上怒色一闪。
  “是钩子?”
  梅洲君道:“扁担上的铁钩。”
  “扁担?扁担用得着这么利的钩子?”陆白珩狐疑道,“像......像是熟食铺里吊鸡肉的钩子,喂,你该不会跑去偷鸡了吧?”
  他这话问得再自然不过,仿佛已将自家那一套刺杀手段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梅洲君透过镜子无声地观察了他一会儿,心念电转。
  陆氏旧部似乎还没接触过这位二公子。
  单从这一次伏击来看,陆氏的人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只是出于某种忌惮,压制到今日才发难。
  不对,不像是发难。
  陆氏的风格向来是令出必行,鸡啼两声才收手,已在无形间犯了大忌。看来幕后人并不想同他正面交锋,只是行刑人被怒气所激,拼着重罚出手,这才暴露了行踪。
  叛徒......
  他们隐忍不发,又在等什么?
  梅洲君心中掠过无数种可能,直到肩胛骨处传来一阵剧痛。陆白珩下手没轻没重,消毒水骤然接触伤口,那股子辛辣的痛楚足可令人头皮发麻,他一时没忍住,轻轻“啊”了一声。
  陆白珩破天荒地没奚落他,大概是看在刮骨疗毒的份上,待上了药后,又拿纱布颇为尽心地包扎好了。
  “你倒是走运,没伤着琵琶骨,要不然还得眼巴巴地求人端水送饭,”陆白珩忽而道,“都伤成这样了,也别指望堂会了。”
  梅洲君终于察觉到他的异样了。自打他进门以来,陆小老板始终在变着法子打量他,那目光闪闪烁烁的,与其说是躲闪,不如说是一种......雾里看花般的怜悯。
  梅洲君凝视着镜面,忽而道:“你不希望我去?”
  他这话似有所指,陆白珩一怔,被他的敏锐所惊,当即话锋一转,道:“我?我能奈何得了你?对了,你这条胳膊既然没事儿,那也该起来动动筋骨了,你让我查的东西,有眉目了。”
  梅洲君讶然道:“这么快?”
  两人分别不过数个时辰,陆白珩居然有所斩获,不能不让他吃了一惊。
  “你碰上郎先生他们了?”
  “那倒没有,我可没去打草惊蛇,是他们自己压不住风声,非往我耳朵里钻。梅洲君,你去过盐神庙没有?”
  梅洲君摇头:“本来打算进去看看,却赶上了闭门谢客。”
  陆白珩唇角一翘,道:“给你说件新鲜事儿。这盐王爷是晋北一带的土神仙,香客虽众,却非僧非道,自然不能捉一窝和尚来帮着念经。你可知道,夜里看守香火的是谁?”
  “是谁?”
  “是个姓罗的老鳏夫,早年替庙顶翻修的时候摔断了一条腿,无处谋生,险些在盐神面前吊死。县里的乡绅作保,替他谋了个看门的差事,夜里只消把门一闩,盯着长明灯不灭,就有几个铜子拿。他家里还有个女儿,寄在旁人家里,近来长成了,隔三岔五会捎来几壶小酒,我今个儿路过的时候,正撞见这小老儿歪躺在路上,两只眼睛一睁一闭,还没醒酒呢。”
  梅洲君道:“这也难怪,近日庙门不开,他不必担心误了时辰,夜里难免贪杯。”
  陆白珩道:“这老头子躺在门口,呼哧呼哧喘气,我怕他一不留神被风沙呛死,刚要把他拎回庙里,他就在我手上咬了一口,还手脚并用地往外爬,如此不知好歹,我岂能忍他?我当时就一个箭步上去——”
  梅洲君微笑道:“陆小老板又发善心了。”
  “你就不能等我说完!”陆白珩脸上发热道,“我见他的方凳滚在一边,就先一步抢在手里,果然,他爬在地上吃了一通沙子,酒就醒了。”
  梅洲君交游广阔,也曾见过断腿跛足之人,哪怕陆白珩说得没头没尾,也立刻想见了方凳的用途。
  罗老伯断腿已久,又年老体弱,唯有抓着这一条方凳借力,才能稍作挪腾,看他这深居简出的样子,只怕就连这样几步路也分外艰辛。
  这样一号人物,也会被酒意驱使着,跑到路上来醉卧么?
  陆白珩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抓着他不放么?我先前为了探听消息,夜里在庙门边晃悠,这小老儿虽腿脚不中用,却听到动静,叫唤了一声,当真死盯着庙门,他竟然会喝酒误事?”
  梅洲君的疑虑和他不谋而合,不由得身体前倾,认真起来。
  陆白珩道:“我盯了他一会儿,好不容易醒了酒,人却惶恐得不像样子,只说是有鬼,喊了两声,见我是生面孔,又不肯说了。我设法激了他一激,说他心不诚,佛前亦能装鬼,这才气出了几句老实话,你猜,怎么说的?”
  梅洲君道:“哦?天底下竟有人能中你陆小老板的激将法?别是信口胡诌的。”
  “呸,”陆白珩急道,“他说的是真话!”
  前一天夜里,盐神庙确实闹鬼了。
  罗老伯早些年守夜是绝不入睡的,只是年纪上去了,打盹的时候难免多了起来,那瞌睡来无影去无踪,仿佛鼻尖上一只六脚攒动的苍蝇,一个哆嗦就会惊飞。
  他在傍晚闩了门,就撑着方凳,坐到蒲团上,吃些小酒提神。不知为什么那天特别吵闹,先是屋顶,翻修屋顶的劳工仿佛忘了时候,仗着手脚麻利,大晚上在神灵头顶上动土,实在是不应当。
  吱嘎,吱嘎......咝咝咝......
  罗老伯心里冷冷地泛起了怨气,盯着神龛里探出来的两只鞋履,眼神渐渐涣散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盐神的鞋尖轻轻动了一下。
  罗老伯还道是眼皮打战时的重影,猝然惊醒时,那声音非但没有消散,反而近在了耳边,像是勒进脖子的钢丝锯,在血肉间滑腻地回响。
  什么声音!
  他被这样一个念头惊得颈后发寒,但很快意识到了这点惊怖的来源——盘坐在神龛中的盐神老爷,竟然在这响声中阴沉地发起抖来。盐神像异常巨硕,在一众悬塑之中,称得上顶天立地,连面目都灰蒙蒙地隐在梁下。
  此时此刻,一个徐徐升起的寒战,从鞋尖一阵阵打到龛顶的红布上,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这蒙尘千年的泥壳中扑出来。
  ——吱嘎吱嘎吱嘎......砰!
  盐神顶上,连灯火都照不亮的黑暗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像是有人从酣睡中醒来,猝然碰壁,慢慢转动脖颈,用两边冷硬的颧骨摩擦着房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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