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淇淋桶+番外(38)
傅西凉刚才以为她已经说完了,没想到还有下文,随口重复了一句:“一生的幸福?”
“嗯。”她微微的叹了一声,不知为何,很想对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倾诉一番。黑夜、逃亡、空屋、神秘、偶遇、隐藏……奇幻罗曼司的种种要素已经齐全,她感觉自己只要一开口,便能摁动一段传奇故事的开关。
当然,最最要紧的一点,是面前的陌生男人长得实在是清新脱俗,气质和做派还非常的像精灵。如果这里坐着的是个狗头蛤蟆眼的货,那前面的所有要素便要瞬间作废,她也可能暂停抗争、扭头回家去了。
一声叹过,她决定开讲。
原来这位两头尖女士,姓聂,双名心潭,乃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千金小姐,虽然个头不大,其实已经到了婚配的年龄,于是她爹出于政治联姻的目的,就亲自给她寻觅了一位佳婿。
佳婿和聂心潭堪称是一对璧人,聂心潭素日揽镜自照,端详着自己肩上的这个脑袋,认为此头肤如凝脂、柳眉杏目,再配上下方这具玉体,真是一位丰满玲珑的绝代佳人;而她那位佳婿生得一张粉面、眉清目秀,整个人好似一块很瓷实的白年糕,也认为自己不是一般的英俊。
除了二人的相貌都足以登上年画之外,他们的身高也相仿,傅西凉若是站直了,聂心潭的头顶能和他的乳头齐平,聂家的未婚夫穿上皮鞋,也可逼近他的肩头。
外人看他二人,简直是没有这么般配的了,但二人本人却是忿忿不平,互相都觉得对方辱没了自己。聂心潭说未婚夫是个地缸,未婚夫称聂心潭是个树墩;聂心潭自己生得娇小,极想找个高大威武的丈夫,未婚夫和她志同道合,也愿娶个高挑颀长的妻子。但和她相比,未婚夫额外有个优势——他是男子,就算正妻不如人意,将来还可以纳一位高个子的姨太太,甚至可以明公正气的纳好几个。而聂心潭最多只能偷个情。可她也是光明正大的一个人,也不比那地缸差什么,凭什么地缸可以纳妾,她就只能是“偷”?
聂心潭不想做贼,也不想和一只可恨的地缸厮守一世,所以在悲剧发生之前,她开始了闹。
如今她已经把她母亲那一派闹服了,敌人只剩下一位无情的父亲,父亲听闻了她的威力,对她避而不见,于是今夜她得知父亲要出门,便提前钻进了父亲的汽车中——她爸爸平时喜欢坐副驾驶座,因为面朝着挡风玻璃,视野宽阔。
她蜷缩着藏在后排,等汽车上了路了,才忽然冒出来,要和她父亲开谈判。汽车夫和她父亲差点让她吓得出了车祸,而谈判的结果是她气冲冲的跑了下来,而他父亲派了汽车夫把她捉拿回去,自己因为赶时间,则是亲自开着汽车走掉了。
掐头去尾的,她将自己的烦恼诉说了一遍,讲得倒是很明白,傅西凉全听懂了,心里有点纳罕,因为从他十五岁起,傅老爷子就张罗着要给他娶媳妇,但是始终没有媳妇可娶,所以见了面前这位有婚可结的小姐,就感觉怪新鲜的,不知道人家是怎么找到的结婚对象——满意不满意的另说。
而聂心潭见他好奇的盯着自己——先前一直都没好奇,如今忽然好奇了,这是什么意思?是确定了自己是个落单的美女、心猿意马要做坏事了?还是钦佩了自己的智慧和勇气、要换一副全新的眼光来看待自己了?
这时,傅西凉忽然说道:“你还是回家去吧,夜里外面很危险,有流氓,会把你抢走的。我有事情要做,也不能保护你。况且你什么都没带,也没法离家出走。”
“你说得都对,只是我怕今夜我这样灰溜溜的回家去,爸爸更不会怕我了。”
“他本来也不怕你。”
“倒也是。那你说我到了家之后,又应当怎样做才好呢?”
“我不知道。”
“唉,你的婚姻之路,一定不会像我这样坎坷吧?”
“我没有结婚。”
“那我换个说法,换成 ‘爱情之路’,如何?”
“我也没有爱情。”
“怎么会?我不信。”
“我没撒谎。”
这时,斜前方的宅子忽然开了大门,那个大胖子圆圆的滚出来,径直钻进汽车里走了。傅西凉连忙掏出怀表看了时间,然后低头在小本子上记了一笔。聂心潭在一旁瞧着,心中一动,心想你记我爸爸做什么?你究竟是个什么人?
心思转了几转,她换了话题:“你不会是要在这里坐上一整夜吧?”
傅西凉答道:“是。”
她继续说道:“你不肯说你是什么人,也不肯说你在做什么,那我问问你的职业总可以吧?反正从事同一种职业的人有成千上万呢,你就算告诉了我,也不算泄露了什么秘密,对不对?”
傅西凉想了想,答道:“我是个侦探。”
“呀!那岂不是好像福尔摩斯一样了?”
“不,完全不一样。”
“做侦探怎么样?是不是很刺激?”
“不,不是挨骂,就是挨打,还有一次差点被狗咬。”
“这么危险?那不如换一行好了。”
“我什么都不会,就只会做侦探。”
“你太谦虚了,我看你的样子,你应该是个既聪明、学问又很好的人。”
傅西凉抬头环顾四周:“不是的。这里太黑了,你没有看清楚。”
然后他面朝窗外,又没了话。
*
*
天光微明之际,聂心潭又累又困,而且原本也没有离家出走的打算,加之约摸着全家上下应该快急疯了,又确定了面前这个侦探没有再理自己的意思,这才悄悄撤退,踩着傅西凉那把椅子,翻墙出了去。
傅西凉又等了一会儿,等时间到了,才沿着来路离开荒宅,坐上洋车回了去。
因为在后半夜喝了半壶茉莉花茶,所以他此刻倒不是很困,只是面条不顶事,早消化没了,让他饿得要命。饿归饿,责任归责任,他尽管在经过早点摊子时,恨不得一头扎进人家的馄饨锅里去,但在下了洋车之后,他还是强压下狂野的食欲,先上楼去了葛秀夫的办公室。
办公室内的光景,类似昨日清晨,只不过葛秀夫这回已经洗过了脸,坐到了写字台后。傅西凉一进门就先看了看他,看他有没有戴墨镜——今天戴了,那就再看看他今天的墨镜是什么颜色。
傅西凉在眼镜店里都没见过那么多款式的墨镜。
葛秀夫正捏着长杆火柴点雪茄,也抬头看了看傅西凉。今早的傅西凉看起来有些狼狈,裤子和衬衫全是皱褶,而且带着一点新鲜的汗味,近了再看,还能看见他两鬓的发茬挑着汗珠。
傅西凉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么多汗——其实是饿出来的虚汗。向着葛秀夫问了声好,他照例从皮包中取出小本子,撕下有字的一页递了过去。葛秀夫一手夹着雪茄,深吸了一口,一手捏着那一页,扫了一眼,然后放下雪茄,将那一页夹进了一本硬壳簿子里。
“好,辛苦了。”葛秀夫向他一招手:“来,我给你钱。”
傅西凉微微俯下身,两只手也预备好了,等着接钱。然而葛秀夫一摇头,又一招手:“不,到我这里来。”
傅西凉绕过写字台,走到了葛秀夫跟前。
葛秀夫一转椅子面对了他,一手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个硬邦邦的红纸卷子,向他一递:“特地给你包的,看着还不错吧?”
傅西凉接了那沉甸甸的红纸卷子,忍不住一笑,认为包得是很整齐,红纸也光滑厚实,比丢猫老太太给他的那一卷子银圆更好。把红纸卷子揣进裤兜里,他伸手进去又晃了晃——银圆真有分量,坠得裤兜都成了流星锤。
然而葛秀夫忽然抬起手来,隔着裤兜压住了他的手:“不要这样。”
他一愣,低头去看葛秀夫。葛秀夫没抬头,只隔着裤兜又拍了拍他的手,轻声说道:“不要这样晃,看着不雅观。”
然后仰起脸,他望向了傅西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