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淇淋桶+番外(45)
她一惊,还以为他们两个在外面又闹了矛盾,可是再一看二人的脸,傅燕云面色如常,傅西凉则是几乎有些快乐,瞧这个态度,又应该是没什么事。
傅燕云进院之后松了手。傅西凉摘下邮差包,先吃了三块西瓜,然后擦了把脸,坐下来开始吃早饭。
他认为这是一个很美好的清晨,首先是又到手了三十块钱;其次,和葛秀夫说话也是一件快乐的事:他和别的陌生人说话,经常是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不是他自己困惑,就是对方困惑。但是和葛秀夫在一起,他感觉自己的思想和语言都很清晰顺畅,身心堪称舒服。
他想葛秀夫大概是一个活泼好玩的人,因为燕云进门之后,也和他说笑了好几句——燕云让他对葛秀夫要有戒心,不要轻易的相信葛秀夫,可他自己见了葛秀夫,不也是笑眯眯?
还有第三,第三是他饿了就有饭吃,而且是很丰盛的一顿饭。
傅燕云没说什么,由着他吃。直等他睡到床上去了,才对着二霞,叹了口气。
二霞察言观色,陪着小心问道:“燕云先生,怎么啦?”
傅燕云扭头对着卧室窗户一抬下颏:“不省心。”
傅西凉继承了傅老爷子的部分特质,真的是让人不省心。
傅老爷子并非天生阔绰,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穷小子,这么穷还没耽误他在大江南北四处的繁衍,凭的就是他风流潇洒、文武双全。
傅老爷子除了智慧和本领之外,把自己身上的这点好玩意儿,能遗传的全遗传给了傅西凉。傅西凉刚过十四岁,就显出了几分招蜂引蝶的天赋。
少年傅西凉的言谈举止虽是异于常人,但乍一看上去,并没有傻里傻气的憨样,反倒是因为生得清瘦高挑,不苟言笑,远远一望,别有一番孤高的气质。傅家对于这位少爷很舍得花钱,十四岁的孩子就能打扮得西装革履,到最高级的外国理发店里剪头。有时候傅西凉穿戴好了,目不斜视的走路去上学,连傅燕云这和他朝夕相处、将他揉圆搓扁的人见了,都觉得他有股子倜傥的帅劲儿。
那时候他是读男校,同桌是个小白脸。小白脸没事就拉着傅西凉到学校后山的草地上坐着,坐着干什么?什么都不干,就是干坐。
除了这个擅坐的小白脸之外,还有个高年级的学生,主动来找傅西凉交朋友,然而不知道是他没说明白,还是傅西凉没听明白,总之这位学长最后是被傅西凉捶了一顿,打得鼻青脸肿。学长的爹找到学校要个说法,当时傅老爷子不在家,还是傅燕云出面,负责了善后事宜。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杂七杂八的小事——都不大,说起来似乎全是不值一提,可家里若是没人管着傅西凉的话,哪一件小事都足以让他走入歧途。所以等傅西凉在十五岁那年退了学后,傅家反倒是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反正也不图这个儿子将来有什么作为了,从今往后若是能够把他平平安安的养在家里,也好。
然而事实是即便把他养在家里了,也还是不省心。他都长到这么大了,依然是不省心。
第三十八章 :各人皆有情
傅燕云叹气完毕,把二霞叫到客厅里,低声说道:“自从他认识了楼上的葛秀夫之后,我就一直不放心,刚才我上楼去,正听见葛秀夫在办公室里和他说话,你猜说的都是什么?”
二霞当即问道:“什么?”
傅燕云把声音放得更轻了些,对着隔壁卧室的方向一使眼色:“葛花言巧语的,要勾搭着他去嫖。”
“啊?”
“亏得家里早早的就教育过他,他自己心里也有点数,这一次算是没有受葛的蛊惑。可是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谁知道下回葛还会对他耍什么花样?”说到这里,他又是一叹:“梅小姐,不怕你笑话,我这个弟弟,头脑实在是不如人,偏偏又还有几分人模样,有人专门就爱撩他这样的,拿他耍弄着取乐。”
二霞没出声,心中缓缓浮现出了一个“你”字。
傅燕云又道:“我原来也有这个毛病,但我和他是自家人,再闹也无非就是闹着玩罢了,外人哪里会有这种分寸?哪里会管他的死活?”
二霞心想:“这倒也是。”
想过之后,她思索着开了口:“要是这样的话,能不能劝他就别再去了?本来这么天天的熬夜,熬久了也伤身。”
傅燕云犹豫了片刻,最后却是摇了摇头:“这话我不好劝,现在在他眼里,我还是个坏人。但是你可以试一试,劝得成了,自然是最好,如果劝不成,你也替我留意着他,一旦感觉不对劲,就立刻到前头去找我。”
“好。”二霞一口答应下来:“您放心,我记住了。”
傅燕云转去卧室,又看了看傅西凉。傅西凉已经睡沉了,枕边露出一本薄书的一角。他将书抽出来看了看,是本翻旧了的《侦探小子奇遇记》。
把这本书塞回他的枕下,傅燕云又摸了摸他的短发,不知怎的,心中灵光一闪,忽然意识到了这样一个现实:自己已经长大成人了,已经有钱有家了,再也不用寄人篱下的设法取悦谁了,对于西凉,也无需“一定要喜欢”了。
他先是一惊,随即直起身,如梦方醒似的,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
真好,真轻松,仿佛是卸掉了肩上枷锁,也仿佛是除去了心中芥蒂。他恨不得把傅西凉拖起来捧了脑袋,对着他头顶心的发旋再亲一口——没有观众,不是表演,就只是他最喜欢他、要补给他一个真心诚意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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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西凉睡得十分甜蜜,胳膊腿儿全都长长的伸着,睡得软绵绵,几乎是在梦乡里美妙的飘荡。然而一双手擒住了他,不是拽他的胳膊,就是扳他的肩膀,也不知道是要把他扶起来,还是要把他捞上去。一个脑袋气咻咻的围着他盘旋,听喘息是燕云,燕云烦死人了,他气得一胳膊抡起来,打球似的将那个脑袋抽了出去。
然后他倒伏下去,重新沉入了安静的黑暗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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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燕云红着半张脸,走了出来。
二霞手扶着笤帚,一抬头看了他:“哟?”
傅燕云指了指自己的脸:“他趴着睡,我怕他喘不过气,想把他翻过来,结果他急了,闭着眼睛给了我一下子。”
不等二霞回答,他不以为然的一耸肩膀,出门走了。
二霞这才明白过来:傅西凉梦里打人,给了他哥哥一个嘴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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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移动,转眼就到了下午时分。
葛秀夫回了家,发现他娘果然是出了门。而葛老爷只不过是略微的有点热伤风,见老三回来了,葛老爷振作精神,把老三叫进房里,先是问问他那报社如今经营得如何,问过几句之后,进入了正题,原来他对这个老三是有事相求:几个月前,他出门听戏时,偶然迷上了一个女伶。
“只是欣赏她的艺术而已。我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能想什么别的?”他向老三解释。
他并没有亲自捧角,一直是躲在幕后,只出钱,不出人,那十七岁的女伶感激他的厚意,私底下就和他秘密的见了几次面。结果问题出来了:有家小报记者,不知如何得到了这个消息,竟要以此威胁那个唱戏的女孩子,说是如果她不怎样怎样,那他就要将这个消息公之于众,让人都知道她背地里和葛老爷有一腿,看她还有什么脸面再登台。
葛老爷心想这桩新闻一旦闹出来,那女孩子的脸面姑且不提,首先自己的性命就难保,于是便想起了老三——养儿如羊,不如养儿如狼,他把闲杂人等支走,偷偷给狼开了一张两千块钱的支票,这两千块钱狼怎么用,他不管,也不问,他只要那个小报记者彻底闭嘴。
葛秀夫揣起支票,出门站到廊下,见一个小丫头双手捧着一只大纸袋,正小心翼翼的往葛老太太独居的屋子里走。小丫头见了他,停下来唤了一声“三少爷”,他走过去,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是照片。”小丫头告诉他:“前天老太太不是大请客嘛,拍了好些照片,昨天洗出来一些送出去了,其中有几张拍得好的,老太太挑出来,让照相馆再洗一份,自己留着做纪念。这不,照相馆的伙计刚把新照片送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