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舟又见桃花源(5)
不知为何,温雾屿遽然松了口气。
当人的精神一放松,身体的疲惫就会反噬,某些感官会将外人留在体内的痕迹无限放大,让温雾屿能清楚回忆起全部过程。
温雾屿酒醒后也对自己冲动的行为感到一言难尽,倒不是他说后悔了,就是觉得有些不稳重,显得多轻浮似的。
可确实是轻浮的。
这事儿没法细想,他身体又热了。
温雾屿打开别墅里所有的制冷设备,没用,该热还是热,又热又困。他自暴自弃了,踩着阶梯往自己的房间走,边走边展开扇子,随手摇了两下,却意外感受到一丝清凉。
“……”温雾屿哭笑不得,他对着竹扇自言自语,“我是不是该拿你当宝贝呢?”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温雾屿又累又乏,身心俱疲下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他睁开眼睛,脑子是清醒了,身体却举旗抗议——背酸腿疼直打颤,尤其是腰,又麻又僵。
还有那处,跟有难言之隐似的。
温雾屿步履艰难地走进浴室,他原本要洗个澡,脱光了衣服站在镜子前,打眼一看,十分精彩。那些痕迹太明显了,除去后腰的淤青,剩下其他尽显暧昧。尤其右侧的脖子,连着肩颈位置的这块皮肉,那人特别喜欢咬,咬上了不肯松开,磨得又红又艳。
温雾屿口干舌燥地咽了口唾沫,他错开眼睛低头,想眼不见为净。可浑身上下哪儿都在提醒他前晚的荒唐,低头也能看见——大腿嫩肉留着指痕,强劲、有力。
温雾屿:“……”
算了,这事儿过去就过去了。
温雾屿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身份证丢了,温雾屿暂时也不想死了,他得去补办身份证,不然去荒郊野外一躺,没有身份证,真成了孤魂野鬼,温大仁也不一定会去认自己的尸。
温雾屿想起了扶曜在床上跟自己说的话——太难看了,怎么死都难看。
高考结束,温雾屿这一屋子的书没用了,不管考得怎么样,他不打算复读。
他必须离开这儿,越远越好。
温雾屿从物业那儿要了收废品的电话,他准备把书卖了,于是无所事事地先整理干净,一摞摞放好。收拾到一半,温雾屿在学习材料中找到了一本全英文书籍——《呼啸山庄》。
在学校图书馆借的,他看了一半,没来得及还回去。
这书不能卖了,温雾屿闲着也是闲着,他换了套衣服,带上书,往学校图书馆去。
图书馆人少,高三的学生们自由了,剩下的还在备战期末,气氛依旧紧张。坐在图书管理员位置上的是个即将退休的老阿姨,她端着报纸看新闻,手边还有一杯茶,相当悠哉。
温雾屿走进去,看到这场景时先愣了一下,他觉得不对劲,又说不上哪儿不对劲。
“老师,我还书。”
老阿姨放下报纸,架着老花镜看了他一眼,“怎么现在才来还书?”
“之前要准备考试,借走了没时间看,这会儿想起来了,不能一直在我那儿放着。”
老阿姨了然:“是要卖书了才找出来的吧?”
温雾屿笑了笑。
“考得怎么样?”
温雾屿心里一揪,说还好。
“还好就成,前途似锦!”老阿姨拿出登记册,“叫什么名字,几班的?”
“高三九班,温雾屿。”
老阿姨把登记册递给温雾屿,说:“喏,在这儿,签个名吧,书放这儿,人可以走啦。”
温雾屿说好,低头签名。
有契机就能想起来。温雾屿这学期来过几趟图书馆,也有人让他签名,不过他那会儿走路都是拿着书看的,基本不看人。
好像还有人提醒过他——走路看路,小心别摔了。
就在这个地方。他记得当时是个男声,自己只应了句哦,又赶时间,没注意看过。
温雾屿猛地抬起头。
老阿姨吓了一跳,“哎哟,怎么了这是?”
温雾屿尴尬地笑了笑,试着套话,“老师,我记得您之前在三楼电脑房,我还跟您请教过问题。”
老阿姨仔细打量温雾屿,她倒是没想起来,不过顺着话往下聊了。
“对,我是在三楼的,之前这儿是个小伙子,来我们学校实习的。”老阿姨托了托老花镜,继续说:“小伙子实习结束了,前两天刚走,新人也没来,领导让我来这儿坐几天。”
温雾屿点头说了声哦。挺合理的,他也没多问。
从图书馆出来,温雾屿站在校门口,转身最后看了眼学校,这里生机勃勃,永远充满希望。
生机——
温雾屿反复咂摸这个词,想起了与自己春宵一夜的人。
扶摇直上,也是朝气蓬勃。
温雾屿从书包里拿出了手机,他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那只企鹅。
果不其然,九十九加未读消息,有一半来自于扶摇直上,内容不外乎是——你去哪儿了,你在哪里。
温雾屿的心情很复杂,他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即便做爱的时候非常痛快,但这位扶摇直上对自己来说仍是个陌生人。
如今天不时、地不利、人也不和,温雾屿被困在自己缥缈的前途之中,茫然四顾,他确实没心情开展一段微妙的社交关系。
温雾屿想了很多,他指尖发抖,几个字的话翻来覆去、删删减减,终于在十分钟后发送成功了。
海上雾屿:你的扇子在我这里。
温雾屿想着扶曜不会这么快回复自己,刚要收起手机,没想到对方跟盯着似的,秒回。
扶摇直上:送你了。
海上雾屿:……多谢。
扶摇直上:你在哪儿?
这种关怀看上去太真挚了。
温雾屿缺爱,于是他的心微不可见地晃荡了一下,如同飞鸟掠过六根清净的水面,撩起轻微的涟漪。
但远远不够,很快又恢复平静。
温雾屿叹气。
海上雾屿:我没事。
温雾屿看着对方正在输入的状态,心下一拧,随后干脆利落地收拾了自己流连忘返的情绪,迅速注销了自己的聊天账号。
用不着怅然若失,温雾屿想,我从来都不是个幸运的人,偶尔患得患失,这份意料之外的眷注,留着回味就好,或许别有一番滋味。
***
温雾屿自以为洒脱,他带着前程似锦的祝福,行李不多,几件衣服,一把竹扇,随意填了志愿,上了一个不好不坏的学校。他远离了温大仁,也认为自己摆脱了原生家庭的困扰。可是弹指一挥,十年时间,温雾屿创业,他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从欠了一屁股债到游刃有余的财富。成长了,心思稳了,却依旧没有摆脱来自所谓家庭的摆布。
温大仁一个电话,说自己快死了,让温雾屿回来奔丧。温雾屿没多想,他这几年跟温大仁关系缓和许多,各方面因素都有,主要还是因为温真宝太不成器了,所以温大仁只能把注意力分一点出来给温雾屿。
温雾屿偶尔过年会回家吃顿饭,虽然李秀娟和温真宝的态度依旧一言难尽,但是温雾屿已经不是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了,他对付这种跳脚的货色游刃有余。
基本能气死一半。
温大仁说是快死了,单看状态一时半会儿也咽不了气。他尿毒症,两个肾都坏了,最好的治疗方案就是换肾。可是肾源紧缺,在正规渠道排队,三年五载都不一定能轮到他。
温大仁脑瓜子一转,他就打起了坏主意。
小儿子他舍不得,这主意自然就落到温雾屿头上了。
先把人骗回来,软硬兼施,就是想要温雾屿身上的肾,并且说辞特别好听。
“人都有两个肾,你少一个死不了,还能救你的老子!积了大德啊!”
温雾屿不听。
温大仁又说:“你给我一个肾,我把家财都给你!”
温雾屿没这么容易被洗脑,他也看不上这些钱,转身就走。温大仁当然没这么容易让他痛快,天天要死不活地找麻烦。温雾屿工作忙,一堆事情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