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舟又见桃花源(7)
导游看他行动不便,说能破例带上他。
温雾屿婉转地回绝了,顺便旁敲侧击地打听清楚上岛流程——他得跟旅游团错开,不然还是鸭子开会,不得清净。
温雾屿到达漳安市,辗转在码头附近的酒店住了一天。他原本打算第二天出发,船票都买好了,紧急收到大雾停航的通知。
这样来回耽搁了两天,倒是把漳洲岛托显得仿若蓬莱仙境一般神秘莫测了。
第三日风和日丽,太阳悬在高空,海上风微浪稳,把温雾屿的视野都照得清明不少。他依旧戴着墨镜,左手拖着行李箱,右手捏着一根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盲杖,挺像那么回事。
开往漳洲岛的轮渡没有想象中豪华,甚至称得上破旧,该叫摆渡船才对。登船口站了两名工作人员,托拉硬拽地把旅客扶上了船。
温雾屿没体验过这种架势,算是开了眼界了。
船很小,客舱位置不多,船板上停满了两个轮子的交通工具。温雾屿行动不便,他千难万险地绕开了阻碍,一进去客舱,随机抢座位,动作慢了,没位置了。
受大环境影响,旅游业不景气,除开零星几个旅游团,一般时候进出漳洲岛的基本都是当地居民。
当地居民没有那么高尚的眼力见儿。温雾屿拄着盲杖在客舱内挪了一圈,试图找个位置坐下,没用,所有人对他视而不见。
温雾屿平心静气,他也不会去道德绑架别人一定要做点什么。
客舱内昏暗,影响视线,空气也不流通,温雾屿想去外面站着,刚抬起脚,一个踉跄——船晃了晃,要开了。
客舱唯一工作人员从温雾屿身边经过,态度一般好,“欸小后生,你眼睛看不见啊?”
温雾屿说还好。
“哦,”工作人员说话混着方言,“那你不要再乱走瞎摸了,阿拉这里没有老弱病残专用座的啦,你快点找个地方站站好,船马上就要开嘞。”
温雾屿说:“我去外面站。”
“那不行,一个多小时的船程嘞,中间浪大,我们有规定的,不允许客人站外面。”
温雾屿无言以对,他问:“那这儿还有地方站吗?”
工作人员乐呵呵地一笑,“那站的地方多得是啊,你随便找个椅背扶稳了就成了!”
“……”温雾屿想下船了,这会儿估计也不让,“行。”
船驶离码头时动静又大了不少,发动机轰鸣,能闻到明显的柴油味,晃动幅度很大。居民们已经适应了,但温雾屿不适应,他没一时没站稳,身体被惯性带着往一侧倒。
没摔,不算太狼狈。
温雾屿在晕头转向时感觉腰间有一只手,那人带着柔和的体温,稳稳当当地接住了自己。
“当心。”
第6章 柔情似水
他声音很好听,带着厚重温润的尾调,谦和有礼又点到即止,像一只蝴蝶,轻扇翅膀,钻进了温雾屿的耳朵,挠了痒也过了瘾,便像雨后天晴后的烈日,消散了云雾。
温雾屿在灯红酒绿的应酬局里混久了,很长时间没感受过如此清心静气的品质了。他下意识偏头看,自己的眼睛却不争气。
眉毛不是眉毛,鼻子也不是鼻子,总之温雾屿一点也没看清对方的长相。
那人已经松开了腰间的那只手,“后半程风浪大,站着不舒服的,你坐我的位置吧。”
温雾屿脱口而出:“你位置在哪儿?”
那人微微蹙眉,似乎打量了温雾屿一眼。
温雾屿今天戴了鸭舌帽,墨镜遮住了半张脸,另外半张还有口罩,整个五官被裹得密不透风。这造型往银行门口一站,动静恐怕不小,一般人遇上了敬而远之,但扶曜不是一般人。
他虚虚地握住了温雾屿的手腕,引导着他换了方向,又往前走了两步,“就这里。”
温雾屿不太想承认自己是个残疾人,但此刻他的的确确全方位地被扶曜掌控住了。茫然是真的茫然,即便到了位置,他也坐不准方向。
挺局促的。
船又开始晃,温雾屿的身体也不稳了,他往右手边一杵,肩头直接撞在扶曜的胸口上。
温雾屿第一个想法,这人挺高的,很挺拔,抬头却依旧抓不住他一举一动的神态。
扶曜吃不准温雾屿的视力受限程度,但毕竟是陌生人,言行举止的可活动范围就那么点,多了没有。他往后退了半步,却没松开温雾屿的手腕,板板正正地把人引到位置旁。
“这里可以坐下了。”
温雾屿说不上有什么不适感,他也没有心里落差,坦然接受了自己生活不能自理的状态,笑着点头,“谢谢。”
“不客气。”
扶曜平易近民,人缘很好,在船舱内的人除了温雾屿基本都认识他,对他相当熟络且热情。
“扶书记,好几天没见了,到哪里去了啊?”
扶曜笑了笑,很谦逊地说:“在市里开会。”
“哎哟最近这个会是多的,我看你三天两头不在村里,正事不给老百姓办光开会能开出什么名堂,”大婶冲扶曜招手,挪开了一点位置出来,“扶书记,你别站着了,来我这儿坐啊!”
扶曜人高体壮,一米九的个子,坐哪儿都挤得慌,“不了,我都坐两天了,腿伸不值,站一会。”
大婶估计有什么状要跟扶曜告,悄悄话说不成了,只能当着众人的面诉苦。
温雾屿闭目养神,原本想睡一觉,奈何这大婶音量实在太呱噪,他不得不听,并且鸡毛蒜皮的纠纷从她嘴里说出来相当声情并茂,还挺引人入胜。
反正温雾屿听了半天没听明白,倒是被突如其来的烟火气熏了一脸。
体验感非常别致。
船舱内空气不流通,像个蒸笼。温雾屿知道扶曜一直没离开,他就站在自己身边,随意靠在椅背上,笑得云淡风轻,身体却热气十足,存在感过于强烈了。
温雾屿被闷出一身汗,他摘下鸭舌帽,对着自己的脸扇,依旧不解热。
耳朵都捂得熟红。
扶曜以为自己挡了身后人的风,他特别识相,原本要让开,下意识回头一看,看见了温雾屿半遮不掩的眉眼。
不似少年张扬,却带着一份似曾相识的传情,慵懒且不自知。
恍若这十年以来,午夜梦回时的心上人。
扶曜睖睁片刻,他突然被看不见的双手扼住了喉咙,整个人动弹不得,魔怔了。
“你……”
温雾屿耳朵一动,听见声音了,本能接话,“什么?”
扶曜的手不受大脑控制了,他要看清楚温雾屿的脸,于是抬手想撩开温雾屿额前的碎发,指尖刚一动,魂就被大婶喊了回去。
“扶书记!”
扶曜被惊出一身冷汗,心脏凶猛的跳动力度几乎破胸口而出,他嘴里洇开一股血腥味,生生噎住了喉咙。
温雾屿看不见,导致五感格外敏感,他觉得身边的人愈发滚烫了。
什么情况?
温雾屿困惑,他不动声色,重新带上了帽子。
大婶见扶曜没反应,拉了拉他的衣服,“扶书记,我刚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扶曜喘了两口粗气,愣是没把气喘平,他惊魂不定地点了点头,目光始终没离开过温雾屿了——他不确定,又惊恐是黄粱一梦。
是他吗?
大婶继续自说自话,“那你记得来啊。”
扶曜:“……”
来什么?
船靠码头,熟悉流程的人早挤到出入口等着上岸了。温雾屿不着急,悠哉哉地继续坐着,等工作人员来催了,“小歪,还不走啊,新客要上来了。”
“哦。”
温雾屿拄起盲杖,刚起身,小腿突然抽筋,站不稳了。他伸手在空中一抓,试图找点平衡,却意料之外地被人箍住了胳膊。
那只手的劲儿很大,掌心像块滚烫烙铁。
温雾屿吓了一跳,他动了动,没挣开,问:“谁?”
扶曜没回答,工作人员替他说话了,“扶书记,怎么还没走啊,慢了就赶不上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