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舟又见桃花源(99)
温雾屿顺着扶曜的毛,还是哄着他问:“那明天可以说吗?”
扶曜把脸埋在温雾屿脖颈上,他混着轻柔的呼吸又闷闷应了声嗯。
温雾屿朗润的笑了笑,什么都不问了。
这几日阴雨连绵,天光亮得很慢,温雾屿被扶曜捂出了一身汗,又困,熬不住,终于在凌晨过后睡着了。
扶曜没睡,他心事重重,忧虑又多,不知疲惫地把自己伪装成刀枪不入的铁人。在等温雾屿睡着后,扶曜轻手轻脚地起床,他顶着绵绵细雨绕山跑步。到最后,这个永远游刃有余的人,他的识海里只剩下对未知关系的恐惧——
我的父母?呵。
温雾屿跟扶曜在一起后,心态相比以前已经稳定许多了,他秉承精神愉快则身体健康的原则,一觉睡到中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温雾屿下意识伸手摸,另一半未知空空如也,只残留余温萦绕指尖。
啧,温雾屿忍不住感概,吃饱睡足了正事不能忘,舒坦日子没过几天呢,糟心事倒是一件接着一件。
爱人不管怎么哄、怎么劝,都得对症下药,不能浮于表面。
温雾屿自知从扶曜嘴里打听不出什么,他也没时间走弯路,思忖片刻,决定直接从扶善国身上下手。
小老头这会儿还在气头上,早上跟扶曜面对面碰了个正着,谁也不搭理谁。尤其扶善国,摆了张顶级臭脸,显得自己脾气比扶曜大,好像在冷战的氛围下能赢一筹似的。
高兴!
温雾屿听着田妙妙添油加醋说了当时的场面,有点头疼,心想这事儿不好办,得用迂回的办法,他问:“妙妙,爷爷吃饭了吗?”
“没呢,早上喝了一碗粥,然后又咳嗽,说没胃口就回房去了,一直没出来。”
温雾屿点点头,他捏着下颚在大厅转了一圈,盘算的有点多了,顾虑也多。他怕冒然询问扶善国关于扶曜身世的来龙去脉,跳过了当事人,做法不算尊重。
他哥会不会生气?
田妙妙战战兢兢地开口问:“温老板,你吃饭吗?”
温雾屿心不在焉地回应:“嗯?”
“曜哥说了,你要是起床了就先让你吃饭,别想那些有的没有,伤神。”
温雾屿愣了愣,“还有吗?”
“还、还有,”田妙妙结结巴巴地当传话筒,“他让你劝劝爷爷,也让他多少吃一点——厨房里有饭菜么,早就准备开了,火锅好几回了都。”
温雾屿豁然开朗,他轻蹙一笑,说行。
扶善国这几日咳嗽,肺暂且没咳出来,嗓子先哑了。他温雾屿在外面敲门,乖乖巧巧地说:“爷爷,是我,我能进来吗?
扶善国嗓子好似被石头堵住了,愣是发不出一个音,急火攻心下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温雾屿吓了一跳,顾不上那么多了,直接推门而入。
扶善国看见温雾屿的脸,挺懵的,“我、我锁门了啊!”
温雾屿灵动一笑,“爷爷,我是这儿的老板,每间房都有钥匙的。”
扶善国尴尬,说哦,边说边咳。
温雾屿给他倒水。
扶善国却着急忙慌地往后躲,“小温,你别过来,当心传染给你了。”
“您这不是感冒,传染不了。”
扶善国不说话了。
温雾屿看着满桌子药,问;“今天的药吃了吗?”
扶善国不甚在意:“吃了,没用。”
温雾屿颔首,不动神色地劝:“所以还是得找医生看看,对症下药才能好得快——爷爷,空腹吃药对胃不好,正好我也没吃饭,我们边吃边聊。”
他开门见山说了一堆,扶善国根本没有插嘴的机会,等回了神,早就莫名其妙跟着温雾屿移驾饭桌,面对面坐下了。
此时此刻,扶善国才终于明白温雾屿此来的目的。
“你是来给那个臭小子当说客的,还是来打听他过去的?”
温雾屿坦诚一笑,说:“都有。”
扶善国摸胡子,他对温雾屿的态度比对扶曜的好,摆不起来普,“他没告诉你自己的事情吗?”
温雾屿是哦没有,想了想又说:“我没问。”
扶善国诧异,“你怎么不问?”
“不敢问,”温雾屿苦笑,“怕他难过。”
扶善国无言以对,“那我也不能告诉你啊!万一他又跟我翻脸呢!”
“不会的,”温雾屿脸上始终保持笑容,,“一家人不怄过夜气,问题攒多了不解决,万一塌下来,要伤及根本的,到时候就不好办了。”
“我……”
扶善国被温雾屿说动摇了,但还是犹豫。扶曜一直把自己的来源当作丑陋的缺陷,这种缺陷在他年轻气盛的时候被人当作把柄追着嘲笑,笑他有娘生没娘养,所以烙下的疮疤,稍微一提就炸毛。也就这几年,过了三十,心理状态才好转,尤其温雾屿出现后,愈发平稳。
温雾屿看出了扶善国的顾虑,他把一盘西红柿炒鸡蛋轻轻往前推,“爷爷,这是阿曜做的菜,他让我给你送过来的。”
“……”扶善国神色复杂,他听出了言外之意,点头说好。
其实过程很简单,扶善国这几十年翻来覆去,早就把细节烂熟于心了。
他慢慢跟温雾屿袒露了过往。
三十多年前,扶善国的妻子身患重疾,本地医院治不好了,医生让他们准备后事。扶善国不肯放弃,总想再试一试。最后通过朋友介绍,他带上妻子,不远万里前往华朝市。当时扶善国也没多少钱,路途辗转,其实也受了不少罪。他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了妻子,可还是没能留住她,他们没有后代,唯一的念想也只剩一把骨灰。
扶善国在妻子死后心灰意冷,他那会儿求生意志不算强烈,能撑着不倒下,也只是为了完成妻子最后的愿望——把她带回家,带回青山绿水的海岛里,从出生到死亡。
扶善国一直不喜欢医院,那里有太多悲欢离合,如果治不好病,就是拆骨吃肉的魔鬼,渣都不剩。当时扶善国从医院出来,口袋里没剩下多少钱了,他坐不了太多的交通工具,能省则省,在不饿死自己的前提下,他离开华朝市,几乎是两条腿走出来的。
然而就在华朝市边界的荒山野岭里,扶善国刚走到那里,累了想歇歇脚,突然听到有孩子的哭声,断断续续像小猫似的,声音越来越很微弱。
半夜三更听到这种声音,属实有点渗人,扶善国吓了一跳,拔腿就想跑。慌乱中他跑错了方向,在草丛边摔了一跤,他龇牙咧嘴的低头,看见一个小孩儿。
其实这场面更吓人,可扶善国居然不害怕,这小孩儿看上去实在可怜。
扶善国双目朝上,悠悠地看着天,太阳出来了,“我不知道阿曜具体什么年龄,我捡到他那会儿大概三四岁吧。大年初一啊,身上就穿了一件衣服,还被烧得惨不忍睹,就是一块破布!”
温雾屿听得心惊肉跳,“烧?”
“啊!一股焦味儿!头发烧得没剩几根了,胳膊肘有块皮也烧没了,脸上黑黢黢的——哎哟我天,孤魂野鬼都没这个款式的。”
温雾屿想象不出来,骤然心如刀割,“您把他带回来了?”
“没立刻带回来,”扶善国顿了顿,他在极力克制着顶上喉咙的痒,哑着声音继续往下说:“我吃不准他是自己走失的还是被亲人丢弃的,所以带着他在原地等了一天一夜,没有任何人找过来。”
温雾屿面色僵硬,他呼吸一窒,难以言喻的疼痛感顺着血液蔓延全身,“那他、他是被……”
扶善国苦笑,“不知道,我也不敢猜。三四岁的小孩,连利索话都说不了,问他什么就是哭,被吓傻了。后来又发烧了,烧得很厉害,我找了一圈,那附近都没有诊所,也没人认识他。实在没办法,我把他带回来了。”
扶善国第一次走出海岛,他失去了挚爱,又意外捡回一个后半生能够与之相依为命的、血缘之外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