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后劲(25)
风平雪静的一晚,夜色浓云化刀刃刺破玻璃高墙,扎上岑谙后心剜出深疮。
爱喝甜牛奶的是季青森,晕车的也是季青森,不被记住的才是岑谙。
他越过应筵的肩膀,与另一双眼睛目视关合的轿厢门吞掉季青森的脸,这时候他才缓缓站起,步下一个台阶让灯光骤然亮起。
应筵总算回头,相撞的那一眼谁都没有在对方脸上寻见失意。
可奇怪的是,应筵眼里岑谙那样直挺挺地立在前方,背后是广袤高空,他却错觉岑谙踩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
而他这两年间自认的释然又能有多无所谓。
两人这段时间总是冲突不断,应筵不想猜岑谙今晚揣着什么意图过来,也暂无精力去揣摩或回应他的承诺不承诺:“下不下来?”
岑谙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思量片晌,走下来跟在应筵身后回屋。
他惯常从鞋柜底下拿出自己的棉拖,应筵说了句“不用换了”,岑谙又放了回去。
直起身才发现两支酒还摆在柜子上,他在俱乐部兼职时形成了肌肉记忆,搁下手机,像来时两手各拎起一支:“要放恒温酒柜的。”
应筵看着他自作聪明的小把戏:“到底是王睿让你过来还是你自己找借口过来?”
岑谙关上柜门转回身:“如果我想过来,就不会挑你明显还没消气的时候。”
应筵心想,真要命。
他好像找不到一丁点岑谙眼里的期盼和企求了,明明这些东西昨晚还在岑谙眼里熊熊燃烧,只要他不定时扔进一小把柴火,岑谙望着他时这些为他而滋生的眼神就永远不会熄灭。
可现在熄灭了。
非要找一个形容,那就是如果岑谙没在悬崖边缘坠下,应筵觉得他会被夜幕偷走从此成为厚重玻璃外一颗触碰不到的远星,天亮清醒他便消失。
他紧盯着岑谙的眼,妄图像从前每一次添进柴火:“那怎么送完酒不走,还要坐在外面等?”
岑谙不剩多少筹码,已经笃定了输赢的结局,连承认都轻快起来:“因为我想了解季青森。”
应筵神色一凛:“你想怎么闹我不管你,别牵扯其他人。”
“我闹了吗?和你谈这两年里我从来没说过重话,你要我来我就洗干净屁股来,你轰我走我就穿上衣服走,你冲我撒气我连脏字儿都不懂得回击,我以为我听话得不得了。”岑谙看了他一眼,突然转身往卧室走。
应筵扣住他肩膀:“你站住!”
岑谙都到卧室门口了,他抬手拍下开关,明灯霎时亮起,白金描边高脚杯,不用摇曳烛影,不用陈酿佳酒,不用装模作样挖空心思彰显文化与技巧的点评,应筵只要一根季青森用过的抑制项圈,信息素散尽也没关系。
岑谙哂然一笑,心窝子都千疮百孔了,还能指着那只酒杯镇定自辩无罪:“你看,我明知你会骗我,我找你闹了吗?”
“你现在不是为了这个项圈吵?为这无关紧要的东西吵多少遍了你自己数数,我真不明白这项圈碍着你什么事了?”应筵依然逼视着岑谙的眼,仿佛只要这双眼眶红了,岑谙为他流眼泪了,他就还能确定岑谙是在意的,他过去把那项圈拿过来,直截往岑谙手里塞,“扔,你自己亲手扔。”
“我不要!”岑谙像被灼烧到,分不清自己这时候是在躲这项圈还是躲应筵的手了,“你别碰我!”
应筵火大了,想把岑谙藏在身后的手抓出来:“你给我把手伸出来!”
“你的手碰过别的小孩儿!”岑谙这会儿就算是胳膊被钳制得疼了,他也还是倔强地攥着拳背在身后,“你别逼我了……”
“人小孩儿又他妈怎么你了?!”
“应老师,”岑谙用不上力气了,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眼睫轻轻抖了一下,“你想要个小孩,是吗?”
应筵终于抓出来岑谙的手了,却被对方的眼神刺了下。
“可那是季青森的孩子,你再宠她,她也还是别人的。”岑谙犹如做疯狂与清醒兼并的孤注一掷,“你想要的话,我也可以给你生。”
应筵收紧了扣在岑谙腕上的手,连他自己都没发觉力道远比看见季青森带着霍昭进门时还要大。
两年前他不明白为什么季青森不能接受一个信息素不匹配的alpha,却能接受一个哪方面都没优势的beta。
现在他更不明白岑谙说这话时呼吸都乱了,眼睫毛都扇翅膀了,怎么眼睛还是清澈得没有一滴眼泪。
于是他也孤注一掷地,说了他此生最后悔的一句话——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这句话跟山间回音似的在岑谙脑子里绕了好几圈。
他先是一愣,紧接着疲惫地闭了闭眼,脸往一旁别过去,心里只剩下两个字:果然。
“是因为你只想要季青森的,是吗?”
应筵攥在他腕上的手松了松:“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胡说八道些什么。”岑谙重复道,“你卡夹里的照片不是你跟他的合影?你敢说你哪一刻有忘掉过他?车载香片是他的味道,抑制项圈也舍不得扔掉,出差在外也不忘给他打电话,你想他想得快死了吧。”
应筵彻底松开了岑谙的手。
像是为了确认似的,他退到床头柜旁,从抽屉里摸出卡夹打开,再合上。
“好端端你翻我卡夹干什么?”应筵又把卡夹掷入抽屉,“你缺钱不能直接跟我说?”
“我有那么卑劣吗?”岑谙失望地看着他,也就在今晚能那么畅快地把郁积多时的心事说出来,“去年我跟你做完,告诉你那天是我的生日,你二话不说给我扔了个银行卡。我不想要,趁你洗澡偷偷塞回你卡夹,此外什么都没做。”
“我不想我们之间看起来像包养关系,尽管在你心里已经这么认为了。”岑谙眼一眨,眼泪顺着脸庞滑下来,“你尊重过我吗?”
他往外退了一步,眼看着应筵也要迈过来,他停下了。
从初识至今,岑谙第一次喊他的名字,没有心动,也没有哽咽:“应筵,其实你从来就没在乎过我吧。”
说完这句,他决然转身,快步回到门厅,拉开门又用力甩上。
岑谙走了。
第19章
从公寓走出来好一段距离,岑谙的大脑还是混乱的。
他知道这次是彻底结束了,跟上次不同,上次他提分手把所有委屈不甘苦闷都憋在了肚子里,这次肚子里揣着的胎儿占去全部位置,他不得不把那些刺挠着他的大事小事都倾泻出来,这段感情里他没再给自己留后路了。
风吹过来,岑谙感觉眼眶有点干涩,他停在原地揉揉眼,才发现自己从甩上应筵家的门后就没有流过眼泪,大概是除夕前夜经历过最绝望的孤独,今晚再怎么难过也不过如此了。
并且这次他证实了一件事情,原来他去应筵家真的没水喝。
岑谙低头笑笑,生理上延后性地感知到口渴,他对这一带熟悉,走几步路拐个弯就找到了便利店,左手都抓上门把了,右手摸进空荡荡的口袋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把手机落在应筵家的鞋柜上了。
水也买不了了,岑谙忙不迭折返,才走出几步就慢了下来。
他是带着决绝的心态跟过往告别的,无论有些东西有多贵重,他都不可能再回去捡起了。
继而岑谙想到了那张设置在气象软件背景的合影,之前很多次打开它时岑谙情不自禁就会对着那些出现在他们合影上的天气动态效果发呆。
他看雪将他们掩盖,看大雾将他们包围,日光像预报出错,更多时候是乌云沉沉,最后一次看见,是雷电在他们之间留下裂痕。
岑谙叹了口气,庆幸自己没有把大额存在手机的习惯,他去附近银行卡取了笔钱,出来时正好最后一班公交到站,他刷卡上车,抓着扶杆抬头看了眼,十一点二十。
他回了西下俱乐部。
将近打烊,王睿正盯着电脑计算当天的营业额,看见岑谙进来错愕了下:“回来搞卫生呢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