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后劲(72)
岑谙问:“打给我干什么?”
“谈谈市场新动态之类的。”
“聊公事直接戳我工作号,我看到会回复的。”
应筵从未发觉,原来真正的想念道出口是,昏暗中双眼也不敢正视,十指会霎时冰凉,耳根却止不住地泛上滚烫,这跟心智、跟阅历毫无关系,只与眼下这一刻的心绪起伏有关——“那工作之外,想你该如何解决?”
岑谙握着勺子,不轻不重戳在米饭中,指腹在勺柄顶端轻抠。
成年人的暧昧,少了点磕磕碰碰的试探,多了份泰然自若的撩拨,自认为无懈可击,实际上更把境地推至谁都下不来的缺氧高空。
岑谙说:“心理上实在太想,也不是不能发个信息,我手机号又没拉黑你。”
他挖了勺蒸蛋送进嘴里,后半句说得有些含糊:“生理上的话,你自己用手解决。”
兴许是车厢里暖风开得太足,应筵在听完岑谙的回答后就感觉格外闷热,解领带显得不打自招,他只能转过头看窗外被寒风吹得摇晃的枝丫,古人望梅止渴,他观风止闷。
可耳畔勺子轻碰便当盒的响声不断,又让他惦记起岑谙踩着拖鞋啪嗒作响的美好画面,总之怎么想都不好受,他搭着车门,左手偷偷揉了把后颈,暗想他们现在这种关系看来还是聊公事比较安全。
一顿饭有惊无险地吃完,应筵降下窗缝散味儿,把车留在原地,拎上公事包跟岑谙进大堂的休息区分析念叨了好几次的SWOT。
岑谙一开始以为应筵是拿这个当作见他的理由,没想到对方真的准备充分,打开一个新制成的对比表格,就国内的品牌价格战、营销战以及强化品牌建设展开了详细分析。
茶几上的咖啡续了又空,表格拉到了底,岑谙合上干货满满的记事本,恰好前台值班的姑娘过来问是否需要续咖啡,岑谙示意可以收走杯子,夹着记事本起身:“应先生,我送你出去。”
一句普普通通的称呼,喊的人此地无银,被喊的人心痒难耐,并肩走下楼前台阶,应筵转身道:“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门卫室的大哥在小窗里探头张望,炤耀轮班的门卫有三个,岑谙拿不准这是不是跟严若炤打小报告的那个,摇头拒绝了:“我还得上楼一趟,办公室还亮着灯。”
应筵说:“我等你。”
十分钟后,沃尔沃驶出道闸,岑谙瞥向窗外,门卫大哥把脑袋缩了回去。
早已过了晚高峰,车子从新城区到旧城区一路顺畅,应筵开往东灵桥,接近牌坊的位置时自觉加速,岑谙语气平淡:“要不前面路口调头右拐吧,在实验小学旁边的小区门口停,外面有点冷,这里走回去要吹好久的风。”
可当年无论雨雪,岑谙从不会对天气生怯,应筵深知自己求来的符只保平安,所以岑谙的松口并非神佛庇护,是源自岑谙本身的勇敢。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应筵目送岑谙进去,路灯如他的目光,夜色中一刻不舍地拖拽着岑谙的影子。
过程中岑谙没有回首过,一次都没有,像是完全不在乎他是否还停留在原地。
可是应筵觉得,足够了。岑谙已经给了他最大的让步。
礼拜三的航班定在晚十一点半起飞,岑谙跟严若炤约好九点半机场见,当晚下班便赶回家收拾行李。
读书时岑谙总盼着到外面看一看,工作后四处出差倒成了家常便饭,行李箱备着每次出差要用的常用品不用专门收拾,只需要循着季节拣几套衣服。
岑谙刚洗过澡,浴袍未脱,坐在床尾清点工作资料,岑愉跑进跑出帮他检查东西带齐没有,拿过床头柜上的东西凑他面前:“爸爸,这个要戴上吗?”
小孩儿的手心里托着手绳和手串,岑谙伸出左手:“来,小愉帮我。”
岑愉就小心翼翼帮他戴上了,终于问出这两天好奇的问题:“这个手串是谁给的呀,香香的。”
“一个……朋友。”岑谙说。
“严叔叔吗?”
“不是呢。”
“哦。”岑愉又问,“也是像我一样自己编的吗?”
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还盈余点儿时间,岑谙放下公事包,拽着岑愉的胳膊把人揽到怀里,揉了揉脸蛋儿:“不是自己编的,人家手工没小愉厉害,不过这手串跟小愉给爸爸的小熊一样,都是能带来好运的。”
岑愉拱了拱他的肩窝,笑着仰起脸:“那爸爸就好运加倍了。”
“是啊。”岑谙把孩子蹭乱的头发扒拉好,“你早点睡,天气冷了记得穿厚点,我回来给你带巧克力和酸奶溶豆。”
岑颂闷在隔壁屋写论文累了,半途出来找零食补充精力,路过房门外听见一耳朵:“别忘了还有个弟。”
岑谙捉弄他:“给你带根羊毛。”
岑颂趿拉着拖鞋给他把行李拎到楼下,还勾着自己的车匙:“哥,我送你去机场。”
“行了,你留在家看着小愉,别熬夜。”岑谙一拍岑颂的后背,把人轰了回去。
拽着行李走出小区,岑谙低头看着手机,打算叫个快车,无线网切换成移动数据有片刻的卡顿,恰巧这时前方几步一声喇叭响唤他抬头,月光温和,而候在车身旁的应筵有幸借得一盏。
“不会吧,”岑谙慢慢走过去,行李箱的轮子碾过几片落叶,像是深秋在悄然送别,“来提前给我送明日份的便当?”
这个时候应筵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牵岑谙的手,可能是因为眼看着岑谙要去一趟远门而他要重新适应见不了对方的落差感,可手伸出去,应筵只握在了行李箱的拉杆上:“没送来便当,可以拿送你去机场弥补吗?”
掌中的手机自动熄屏,岑谙来不及喊快车,却在主动送上门的免费司机面前故作骄矜:“这位合作伙伴,不跟炤耀的老总多走动走动,反倒跑来跟老总的助理套近乎,是不是不太好?”
应筵掀开后车盖,未等批准就拎起脚边的行李塞进去:“如果我跟炤耀多谈一项合作,你估计严总能不能网开一面?”
岑谙坐进副驾,问:“什么合作?”
车子启动驶入夜色,应筵说:“严总当了西下俱乐部那么多年的会员,不知有没有兴趣跟俱乐部合作。”
岑谙不禁怀疑应筵在那次沉船里不小心脑子进水:“人家自产自销,你倒好,还打算被中间商赚个差价?不怕真亏本啊?”
“你们炤耀就卖我酒庄里的产品么,俱乐部难道就吝啬到只提供本家产品?”应筵一连丢出两个问题,“本来就算不跟炤耀合作,俱乐部也是要找其它经销商进货的,要是能跟炤耀谈,严总给的价格说不定比别的商家划算,这不是共赢么,何况还能……”
应筵收住话,提速超了辆货车。
岑谙问:“还能什么?”
应筵接上句:“还能亲上加亲。”
岑谙打寒颤:“谁要跟你亲。”
应筵笑道:“前有酒庄跟炤耀的合作,后有炤耀跟西下俱乐部的合作,不是亲上加亲?”
岑谙抬起左手刮了刮眉骨,不让自己压不住的偷笑暴露于对方眼中。
袖口滑下几分,应筵不见岑谙嘴角浅浅笑意,却见对方腕上他送的檀香手串。
不知该怨夜路无阻还是机场太近,只消一个多钟头,应筵就把岑谙送至机场。
航站楼内灯火通明,岑谙从应筵手里接过自己的行李,摁亮手机看看时间,锁屏中弹送出严若炤的两条消息,估摸着是告诉他已抵达机场,告诉他在哪个方位碰面。
时间不容许他拖延,岑谙向应筵道谢道别,转身就要赶往前方,轮子滑动的速度比走出小区时要急促。
应筵站在原地,他发现他最近总有机会能望见岑谙的背影,无人码头的、大厦楼下的、小区门口的、此刻机场中的,他们无一例外都在走远。
像极了对他当年常常给岑谙丢一个后背的惩罚,像极了对他关系破裂前不做挽留的下场警示,更像极了长年累月数不清的惊梦复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