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后劲(38)
岑谙把蛋糕放到桌上,抚了把岑愉乱糟糟的头发, 将他不知什么时候甩到颈后的白玉平安扣绕回来塞进领口下:“今天写作业了吗?”
岑颂恶人先告状:“写什么写,一天到晚就知道玩。”
“小叔说谎!”岑愉搂着岑谙的腰急切地为自己辩解,“我今天早上七点就起来背单词了,十点之前就把暑假乐写完了,他那会儿还在睡懒觉,他胡说八道!”
他急得脸都红了,嘴巴叭叭间双凤眼也蓄了泪雾,是小孩子不甘被误解的平常表现。
岑谙屈指刮了下他的鼻尖:“我知道,所以给你买了小蛋糕当奖励,把手洗干净吃一点——别吃太多,留着肚子吃饭。”
小孩儿好哄,眼泪还没流出来便收了回去,松开一双箍在他腰上的细瘦胳膊,蹦跳着跑回茶几旁,跪在地毯上收好棋子,然后钻进厨房洗手。
岑谙解掉领带,对折两下往岑颂架在沙发扶手上的腿一抽,待他弟乖乖收起脚,他才坐过去:“问你呢,今天写作业没有?”
七年间,岑颂抽条拔高成匀称颀长的身形,岑谙站在他面前跟他说话都要挑高视线,但坐一块儿的时候岑颂还是习惯蜷起自己偷摸着往他手臂上挨过去,好比眼下,他下巴搭着膝盖看起来很温驯,实则整个人都往岑谙那边倒:“哥,我都要研一了。”
“你还知道你研一了?”岑谙说,“我在门外听着你跟小愉吵架那个劲,我以为你才三岁。”
“哥说我是三岁就三岁吧。”岑颂快要栽他怀里了,“哥,我帮你照看一整天孩子了,你不给我奖励吗?”
岑谙看着他弟这张仗着双小狗眼撒起娇来迷惑性极强的脸,不知道怎么就说不出话来。
当初他离开东口市的第一年冬天,岑颂如往年一样想要在生日见他一面,岑谙破天荒的没有回复。
岑颂就不断给他发消息,从密集的十分钟一条,再到一小时一条,最后离生日结束还差一分钟的时候,岑颂给他发了句“对不起”,尽管岑颂本人可能都想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几秒钟的语音里岑谙能听见他弟压抑的哭嗓,说——哥,我打不通你的电话。
其实早在当年换号的同时,岑谙就已经报停了旧号,这事他没跟岑颂说,可岑颂用害怕家人听到而刻意压低的音量跟他说“哥,生日快乐”的时候,岑谙就心硬不了了。
他踩着零点的尾巴回复了岑颂,又给汤婕发了条短信,尽管后来汤婕每年按时赶来祜灵市跟他聊上一会的时候,他依旧没有喊她一声“妈”。
这么多年过去,岑颂好像还是维持着一份小孩心性,岑谙不知道他是被家里保护得太好,还是只在他面前这样。
他推开岑颂沉重的身子,起身离开沙发:“择菜和淘米,自己选一个。”
吃完饭是岑颂刷的碗,按他的话说,他还要在这里蹭吃蹭住好一段时间,家务活就揽他身上。
岑颂考研游到祜灵市这边的岸上来了,大四一毕业拉着行李跑来敲开岑谙家的门时岑谙还不堪其扰,此时倚在厨房门边瞧着那一大一小在里头叽叽喳喳,再转过眼一一扫视过沙发上乱躺的抱枕、茶几上三只紧挨的水杯、岑颂给岑愉夹的挂满瓷砖墙的娃娃……就感觉现在也很不错。
这种乱糟糟的、闹哄哄的感觉很不错。
洗过澡,岑谙带着满脸倦容窝到床上,掀开笔电打算在睡前将带回来的一点工作处理掉,明天无事一身轻地过个周末。
屏幕刚亮起,手机接收到严若炤的消息,岑谙看一眼,对方问他现在有没有空。
通常严若炤这样问他就是想打电话聊工作上的要紧事,否则别的琐事只会在手机上发消息。
岑谙直接拨了对方号码,电话接通,他直奔主题:“严哥,什么事?”
“我还以为你要陪小愉,抽不出空闲。”严若炤笑道,“我给小愉买了生日礼物,明天记得签收一下。”
当年岑愉从分娩室被抱出来,严若炤是全程见证的,除了岑谙,他把岑愉的生日记得最牢固。
岑谙愣了愣,放松筋骨倚靠在床头上,眼睛还盯着电脑右下方的“7/19”:“每年都要你破费,我明天让小愉亲自给你打电话道谢。”
“小愉喜欢就行。”严若炤聊完旁的说正事,“岑谙,下周三方便跟我去一趟南澳吗?”
指尖一下绞住裤管,岑谙对南澳二字微微应激,但很快便平复心绪,松开手用掌心抚平被攥皱的布料:“那个酒庄合作意愿很强烈吗?”
“对,今天我跟他们的负责人见了面,他给出的价很漂亮。”严若炤说,“具体细节等下周一再谈,今天你开会辛苦了,好好睡一觉,明天陪小愉过生日。”
电话挂断,岑谙攥着发烫的机身无神地盯了电脑桌面许久,直到屏幕休眠,他点击触控板唤醒,聚精会神将剩余的活儿收了尾。
关电脑时岑谙瞥了眼时间,23:48,没上锁的门外静悄悄,岑谙估计岑愉今晚是跑去跟他弟一床。
留了床头一盏夜灯,岑谙滑入被窝,结果刚闭眼,那扇房门就被悄摸推开,黢黑的门缝内探出小alpha的脸。
留夜灯就是以防岑愉半夜换房,岑谙支起上半身,轻声问:“不是要跟小叔睡?”
岑愉摇摇头,轻手轻脚关上门,快步走到床边,蹬掉拖鞋爬上来,将他的小枕头放在岑谙的枕头旁边。
明明困得蔫头耷脑,岑愉还是努力地睁着眼睛看床头柜上的电子钟,在23:59跳到00:00的那一刻,他小心翼翼地卷起一点岑谙的睡衣下摆,暖融融的指腹轻触上岑谙腹部的那道疤,从一端,轻抚到另一端。
“爸爸,我看看今年有没有变淡一点。”
第30章
其实不知道从哪一年起,岑谙就发现自己小腹的那道疤痕没再变淡了,灰白的一道横卧在皮肤上,摸上去会感觉到微小的凸起。
自从岑愉四岁那年从他小叔说漏的嘴中得知自己从哪里蹦出来,他每年生日就候着零点掀开岑谙的衣摆看那道疤,起初会咬着唇掉眼泪,说自己那么大一只躲在里面会不会把爸爸的肚子撑得好疼?
岑谙就揽着小alpha的肩膀说不会,爸爸只觉得像揣着颗宝贵的大珍珠,不让别人偷走。
后来岑愉不哭了,趴在他的肚子旁边,第一个愿望就是新的一岁要看见爸爸的伤疤变淡一点。
岑谙看着他眼皮都耷拉下来了还在喃喃自语,又动容又好笑地伸过胳膊把小孩儿往自己身前一捞,再轻轻地放到枕头上,俯首亲了亲他的眉心,说:“宝贝儿,生日快乐。”
“谢谢爸爸。”岑愉拉起空调被把自己盖住,睁大的眼睛掺了灯色,似乎又变得有神起来,“明天可以带我去玩滑轮吗?”
“当然可以,”岑谙说,“明天你可以许很多很多愿望——当然平时也可以,但明天再贪心一点也没问题。”
就当是把他曾经没得到过的,都弥补在岑愉身上。
岑愉点点头,往岑谙这边挪了挪,侧躺着闭上了眼。
夜灯还盈盈地亮着暗光,每到这天岑谙就很难入睡,他长久地凝视着岑愉的脸,那双与他不相像的眼睛毫无杂质盯着他看时,他那些不堪的记忆便会在脑海遥远的深处鲜活起来。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就像他逐年忘记了在分娩室半清醒地被手术刀割开腹部拉扯开皮肉的麻醉撕裂感,他也淡忘了存在于二十岁那个alpha的脸,他记得牢固的,仅仅是那种被伤得痛彻心扉的感觉。
这七年来,他生活中被太多事情占据了,很多无足轻重的东西,他记不太清了。
等岑愉的呼吸变得平稳绵长,岑谙拧过身捻熄夜灯,把岑愉虚揽进自己怀中。
与七年前让人莫名烦躁的四十度高温不同,今年七月二十号的祜灵市是无风的多云天,但气象台没说会降雨。
上午十点刚过,一辆不算惹眼的黑色轿车从高速路上下来,汇入祜灵市的车流中,七拐八绕后在一家便利店前刹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