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后劲(48)
岑谙将帽子往儿子脑袋上一扣:“闭眼,睡觉。”
大概是在车上闹腾够了,下了桥抵达东口市,岑愉反而安静下来,偷偷看了眼岑谙的侧脸,然后探过手去,用自己小小的手抓紧岑谙搭在扶手箱上的手。
路上岑愉问那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到了传说中的东口市才发现,八街九陌,层楼叠榭,其实都跟祜灵市没什么不同。
前些天岑谙跟邹助说起瀛村大街那家糖水铺,这会儿自己也想念起那个味道了,索性拐过去看看那个店还在不在。
没想到时隔七年,所有菜品才分别涨价一块五,他把桌板下的餐牌看了好几遍,最终还是点了红豆凉粉。
岑愉原本眼睛直直盯着那个二十九块的小吃拼盘,看了他一眼,也指着红豆凉粉说要这个好了。
“傻蛋么你。”岑谙弹一下岑愉的帽檐儿,给他点了那个拼盘,又依着小孩儿的口味多点了个芒果西米露,点完拿着单子看最底下的消费总额,才发现自己当初计算着数额过日子的沉重感已经云消雾散了。
吃饱喝足,下午岑谙带岑愉到东口财大逛了逛。
正值假期,碍不住财大景点密布,岑愉磨蹭着不肯走,光是在寝室楼下那个湖边就戴着他那帽子让岑谙给他横竖拍了十几张。
从北门的粤菜馆吃完出来,天边已斜斜地划拉出了一道与云缠绵的橙红,岑谙牵着岑愉放慢脚步,到一排共享单车的停车点前没忍住驻足,当中一辆掉了漆,坐垫甚至开裂露出暗黄的填充海绵。
他上手摸了摸车把。
“爸爸,”岑愉拽了拽岑谙的手,“我们的车子不要了吗?”
岑谙才惊觉自己走了神,沉沉日暮下,财大北门外,他对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以为自己要赶在七点前抵达哪个熟悉的地方。
记忆中应筵一年去不了几次西下俱乐部,岑谙用指腹在岑愉手背轻挠:“走,带你去个地方。”
纷繁灯束似奔腾长河,汩汩流淌过银白的车身,一如当年攀爬过岑谙骑车时微微拱起的后背。
车子降速驶入产业园区,岑谙在临窗位刹停,领着岑愉踏进门厅的一刹间怔然,险些错觉当下并非正处热夏,而是凛冽寒冬的平安夜,下一刻那个谁就要对他提出合影的请求不屑一顾。
“好漂亮的圣诞树。”岑愉想摸,但又怕一上手就碰倒了哪只瓶子要赔钱,“爸爸,可以拍照吗?”
“这里不能拍照呢。”岑谙搭上岑愉的肩膀,侧身拥着他往里走,彻底挡住小孩儿探求的目光。
俱乐部似乎翻新过,岑谙一进去就发现那座古朴的旋梯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现代化的电梯。
端盘的侍应他一个都不认得,吧台内不见王睿的身影,只有一个扎着波浪高马尾的女alpha在备酒。
他弯身抱起东张西望的岑愉放到吧台椅上,在备酒的纳闷注视下,轻声问:“请问……有倾林酒庄巴塔蒙哈榭特级园的霞多丽吗?”
第38章
“倾林?酒庄很久之前就已经改名字了,现在叫西下酒庄,跟俱乐部同名。”对方拿出一只消毒过的霞多丽杯和醒酒器,在身后的恒温酒柜上睃巡一遭,又回过头,“请问您有预约吗?”
头一回用顾客的身份前来,岑谙忘了这茬儿,面色僵怔片刻,正要致歉离开,电梯口那边一道熟悉的音色截住了他的话头:“小岑?”
岑谙一愣,随即循声望去。
“真是你啊!”王睿箭步走至跟前,上上下下将岑谙端量一番,“多少年没见了这是,还记得着王哥吗?”
“王哥以前关照我那么多,怎么会忘记。”岑谙再遇故人,因非会员身份而腾升的尴尬一扫而光,“王哥一直在这里做吗?”
“对,你也知道我这人没什么争强好胜心,就爱在舒适圈里待着。”王睿绕回吧台里,使劲儿揽了揽那个女alpha,“这我女朋友,喊曈姐就行。”
曈姐转身去拿了酒过来:“是熟人就好办啦,小朋友呢,小朋友不能喝酒哦,要不要柠檬水?”
岑谙搔了搔眉骨,不太自然地道:“可以给他来杯热牛奶吗?谢谢曈姐。”
岑愉两只手臂搭在吧台上,下巴枕着,也礼貌地说:“谢谢姐姐。”
曈姐先帮岑谙醒酒,闻言为难道:“没有牛奶呢,来这里的客人都不喝牛奶的。”
岑谙指尖一顿,可他分明记得季青森每次过来都不缺牛奶类鸡尾酒招待。
王睿不知岑谙心中所想,不过七年前岑谙在这里干的时候确实是清楚储藏室里会定期备甜牛奶的,他解围道:“是很久没有进货牛奶了,小岑你记得青森吧?以前进货牛奶都是为了给他调鸡尾酒用的,不过他已经很少过来这里了,就算来也只是点上一杯葡萄酒过过嘴瘾,久而久之就没再买牛奶了。”
岑愉懂事,说:“那我就要柠檬水吧,谢谢叔叔。”
“哎哟,你这小娃娃嘴真甜,跟……”王睿说着说着停下来了。
这时候他才探究起这面生的小孩儿跟岑谙的关系,一双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荡,他腾地瞪大眼:“小岑,这是你的……”
“我儿子。”岑谙说得直率,勾着岑愉的吧台椅扶手往自己这边轻轻一拽,手掌罩住小孩儿的后颈抚了把,“六岁大了。”
岑愉反驳:“爸爸,我七岁了!”
“六岁。”岑谙耐心纠正道,“上个月才吃的蛋糕,上面插了六根蜡烛,你忘了?”
蜡烛不是岑愉亲手插的,点火什么的都是岑颂弄的,他满脸茫然,似乎也辨不清孰真孰假了。
而王睿的重点压根不在孩子几岁上面,他压低声音问:“小岑啊,孩子是亲生的吗?”
“那肯定啊,”岑谙笑了起来,“王哥,你想什么呢。”
岑谙承认得越是爽快,王睿心里替好友拉响的警铃越是震耳,他把边上的手机抓进手里,正要找借口走开两步,转眼目睹小孩儿拉着岑谙的手臂黏糊撒娇,他徒然松手,紧握的手机落回台面。
霞多丽上来了,稻草黄,如季青森所说,有很轻柔的奶油、吐司和蜂蜜味儿。
像以往每一次,岑谙观色、闻杯、入口、回味,手法熟稔得让王睿记不起他第一次品酒时的稚拙。
多年未见,王睿和岑谙断断续续地聊,这几年间未曾露面是去了哪里,做什么工作,生活还顺利吗。
岑愉趴在吧台上等他那杯柠檬水,他新奇地左顾右盼,从吧台内那面巨大的酒柜,再到大厅里错落有致的卡座,最后顺着没有窗帘遮挡的窗子望出去,看看自家的车子在不在原地……
夜色深浅有度,天幕抹着层暗淡的蓝,路灯下一道步伐滞慢的颀长人影也是穿同色系的衬衫,若不是灯光镀出轮廓,恐怕这人也要融进薄暮中。
岑愉昂着脖颈张望,抓着吧台椅的矮扶手往地面一蹦。
岑谙第一时间就留意到了:“小愉,别乱跑,回来。”
“我要上厕所。”岑愉说。
“没事,去吧。”王睿给他指路,“在电梯左手边进去,要不要人陪?”
“不用,谢谢叔叔。”岑愉像是憋不住,一溜烟儿往那边跑了。
电梯间跟门厅连着,岑愉拐过弯,捂在裆部装模作样的手放下来了,紧张地回头看了看。
门厅仅一堵厚墙与大厅相隔,岑愉蹑手蹑脚从厚墙一侧闪身而出,圣诞树投下的斜影为他做了最好的掩护。
岑愉悄然无声地从俱乐部大门潜了出去。
路灯在手机屏幕上打了一盏明亮的光,应筵挪远一步,边缓步前行边查看祜灵市的酒店信息。
弱光环境下盯久了手机眼涩,应筵摁熄屏幕揣回去,将另一部手机摸出来摁亮,电量余35%,明明下午才充满出门,似乎打那次摔坏后跑电就快得离谱。
迎面一串又急又脆的脚步声,应筵抬眼一瞬便瞧见一个小狗似的黑影儿朝自己窜过来,他下意识要避让,离近看清点那张脸蛋,他心下惊诧,半步也不躲了,微抬起手臂准备硬生生接下这股强猛而突然的冲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