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墟(112)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苍白的唇边隐隐浮现笑意,他是个天生的剑客。
长剑上撩,下削,左刺,右掠,配合夭矫轻功,剑影无处不在。
司空逐凤陡然惊觉,这小子的速度又快了一倍!他在适应,并且在适应中不断摸索不断突破!
心口泛起凉意,她一生阅人无数,除了那个挨千刀的,还从未见过这等武学奇才!哪怕是凤隐,她那不惜逆天改命也要强行习武的痴儿,已算得上天赋异禀万中挑一,但论根骨悟性,还无法与眼前这个年轻人相比。
剑阁,又是剑阁!
这该死的剑阁天才辈出,就是她司空逐凤的克星!
她足尖往回收起,突然轻飘飘一剑刺了出去。
这一剑,剑式已变。
凤隐的面色也变了。
“来了。”他瞳孔紧缩,袖中的拳头也蓦然攥起。
即使是西门昼之流,也明显感觉到司空逐凤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大大不同。若说方才她的剑气和杀气,狠戾得就像是气势汹汹的乌云,直欲毁天灭地,那么这一剑刺出,忽然间乌云散去,日光倾泻,洋洋洒洒,流金铄石。
“好!好剑法!”就连向来沉稳的楚惊寒也不禁高声喝彩。
楚宝儿则轻轻咦了一声。
奇怪的是,司空逐凤的剑长驱直入,迎面而来,沈墟却不加退避,他也轻飘飘刺出一剑,剑尖抵着剑尖,两人沿着石梁相对疾奔。
“玎”的一声,剑尖交击。
“呲——”
两人同时掠剑横削。
但听“铛铛铛铛”四响,算上起先两招,二人使了一模一样的六招剑招,没人能说出他们看到的是怎样的六招,因为没人能描述出那六招的奇诡瑰丽,酣畅淋漓,它们或极快,或极慢,似乎不着边际,不成章法,但每一剑都暗藏着无穷无尽的变化,每一剑单拎出来都能料敌机先,制敌于未动。
刹那间,杀气尽消,风停云住。
一切都在波诡云谲后,归于平静。
司空逐凤的剑尖刚刚贴上沈墟的咽喉,沈墟的剑,却已后发先至,贯穿了司空逐凤的颈脉。
“你……怎么会……河清海晏……”司空逐凤双手抓紧了不欺剑,艰难地吐出词句。
沈墟紧紧抿着唇,看她,如看死物。
“我知道了。”司空逐凤口唇中溢出鲜血,汩汩不绝,她裂开红唇,白牙沾血,“哈哈,是他,是他,是报应,都是报应!我悔啊,我悔得肝肠寸断!”
一寸一寸,沈墟缓缓抽出长剑。
司空逐凤死死抓着剑的双手被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她盯着沈墟,死死盯着,忽而旋出瘆人的微笑,猛地撒手。鲜血自她破开的喉咙里喷射而出,温热的液体溅了沈墟满脸。沈墟双目被遮,一个踉跄,险些坠崖。
“你以为……风不及真是我杀的么?哈哈,哈哈,哈哈!”
一片猩红中,只听她嘶声喊叫,而后大笑三声,往后踏空。
沈墟一怔,下意识伸手,想将人拉住询问详情。
却听“呲啦”一声,他只来得及扯下司空逐凤的一片衣袖,模糊的视野边缘,那道黑影已纵身跃下山崖。
天地悠悠,一片静谧。
沈墟默立片刻,抬手擦去脸上血渍,举目望去,但见云海飘渺,如天堑鸿沟,一抹红色身影矗立在石梁无法企及的另一头。
凤隐风袖招展,朝他缓步走来。
石梁只容一人进退。
沈墟收剑转身。
凤隐停下,远远道:“沈墟,你杀了圣姑,可知后果?”
沈墟握紧了剑鞘,哑声道:“追杀令的滋味,我也不是没尝过。”
凤隐顿了顿,问:“你执意要走?”
沈墟:“我要走。”
凤隐:“走去哪里?”
沈墟回说:“天涯海角。”
凤隐已猜到答案,从他步步为营选中沈墟培养沈墟再到如今诱他杀司空逐凤,这过程中他已料到如今反目的局面,他闭了闭眼睛,往前一步。
沈墟背对着他,跟着往前跨出一步。
两人始终是那般长的距离,似乎永远也无法缩短。
凤隐眸中蓄起孤冷,一字一句道:“你今日若下了天池山,便要一生背着追杀令东躲西藏,哪怕躲到你说的天涯海角,也得不到片刻安宁!”
他也知道撂这狠话无济于事,但他已无计可施,只能孤注一掷,沈墟什么性子?看似软,其实绵里针,拿得起放得下,最清冷不过。他仗着他心软,仗着他倾心于他,利用他一次又一次,但人心到底是肉长的,心死如灯灭,今日他一走,恐怕再也没有相见之日。
无论如何,眼下他都必须将人留下,哪怕是绑,也要绑回奈何宫。
“我不过是件称手的兵器,你所谋已成,大局已定,还留我做什么?”沈墟的声音很轻,转息间就散在猎猎罡风里。
“本尊……”凤隐盯着那道淡青色的背影,目光灼热,似要将人盯穿,“我的所作所为,多年前就已谋定,一切不过是照着计划在走,我不奢望你能理解,我对你的心意是变数,非我所能掌控……”
“心意?”沈墟自嘲地笑了,“凤尊主总算愿意承认这份心意了么?”
“……”
胸口气血蓦地翻涌,凤隐抬手,抹去唇角溢出的点点猩红,将手拢入袖中。
沈墟猝然转身:“为何不吭声?”
凤隐苦笑:“你要我说什么?”
沈墟黑亮的眼睛直视他:“既要留我,起码给我一个留下的理由。”
凤隐看着他,目光沉静。
他没有。
找不到任何理由。
或者说,这个理由他根本无法宣之于口。
对沈墟来说,这理由是枷锁,是负累,是往后余生难以拔除的附骨之疽。
沈墟向他踏进一步,又一步:“所以我非走不可。或者,还有一种选择——你跟我走。舍弃这一切,什么圣教,什么江湖,都是狗屁,跟我走,我们过正常人该过的日子。”
他言辞激烈,漆黑的眸子里燃起狂热的火苗。
凤隐眼里却闪过痛色,冷声道:“沈墟,别逼我。”
沈墟停下,笑了。
“凤隐。”云生足底,一切恍然如梦,他争取过,已无遗憾,眼里堆起灰烬,心头万般杂绪终化作一声叹息,“逼你的一直都是你自己,你什么都想要,最后什么都要不起。”
第81章
黄昏后,夕阳薄。
高墙斑驳,门扉洞开。
北风穿堂过,撕扯重重黑幔。愤怒的浓黑张牙舞爪,如无数阴曹恶鬼,裹着一道孤傲的身影。
凤隐静立在神龛前,神龛上覆着的黑纱已被揭去,里头挂着一幅泛黄的画。
画像上的男人面若冠玉,仪表堂堂。
凤隐凉薄狭长的眼里闪过讥诮。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他传说中的父亲,就在司空逐凤死的这一天。他异常平静,甚至想笑。与母亲一样,父亲于他,也只不过是个高度抽象的符号。
这么多年来,司空逐凤将晏清河的画像供在这应悔斋的神龛里,是悔痴情错付,是悔未能亲手杀了负心人,还是悔生死永相隔?凤隐不得而知,凤隐唯一确定的是,她后悔生下他。因为她看向他的眼神,总是充满了矛盾、痛苦与恨意。被抛弃的女人很可怜,疯起来也总是很可怕。幼时每每夜半惊醒,病榻前,他总能看见她在缓步徘徊,手里提着一把剑,剑刃闪着寒光。那把剑高悬头顶,随时都有可能落下,刺穿他拼命喘气的喉咙,终结他苦苦经营的生命。
“你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我怀胎十月用尽手段也没能弄死你?你就是个怪物,去死,去死,去死!”
女人声嘶力竭的吼声字字泣血,利刃般凿入记忆,成为他一生无法摆脱的梦魇。
燕浮欲言又止——“你体内的寒毒是打娘胎里带来的,那个,圣姑当年怀你时兴许是误食了甘遂翼首草之类的性寒微毒之物,导致你天生体质阴寒,毒素沉积肺腑,难解,难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