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一篇水仙文(122)
可说着,荣少烨的神态就黯淡了下去,那俊朗的眉眼也有几分沉默:“先放一放吧。”
赵德顺低声应是,这才蹲下丨身将被荣少烨碰倒在地的折子捡了起来。
荣少烨揉了一下自己的额角,重新坐回去,看着单膝跪在地上的暗哨,想了想,问了句:“巫沉凝看着怎么样?”
暗哨尽职尽责地回:“公主看着并无异样,和往日一般。”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叫荣少烨又松了口气,但没太多。
好不好的,总归要自己亲眼见到才能彻底放心。
“城内情况如何?”
暗哨:“属下急着先与您汇报公主与燕奕歌入京一事,只关注到睿王那边动了。”
睿王荣辰骐,乃是先皇次子,也是荣少烨的二哥——原名荣少骐,后因荣少烨登基宗室皇亲需避名字,更名为荣辰骐。
他虽不是皇后所生,但也是皇贵妃所出,还与前朝太子荣少煜一并在东宫学过政事。
当时朝中人都知,如若荣少煜登基,那么他便是荣少煜的左膀右臂。
真论起来,他与荣少煜相处的时日是要比荣少烨多太多的。
荣少煜与荣少烨不会聊什么正经国事,但每每遇上政事都会与他一同讨论。
在为官者看来,自然是荣少煜与荣辰骐的关系更加亲密。
甚至当年荣少煜出事,大伙儿都以为会改立这位睿王为太子,没承想同年龛文帝暴毙而亡,圣旨上却写着六子顺王荣少烨继位,封荣少骐睿亲王,赐府衙于京中。
但这道圣旨也很耐人寻味。
因为除却荣少骐外,其余的皇子都被封为了藩王,且要求他们在守灵结束后即刻前往封地。
荣少烨也没训斥他,左右具体详细的消息过会儿便能送来,他的确也想第一时间知道他们到京中了。
他摩挲着扶手上刻的龙头,呢喃:“近日能有什么日子设宴呢?”
赵德顺把奏折慢慢摆放好,并往书案中间再推了推。
听见荣少烨这一声,他到底还是动了动眼睫,看了陷入思索中的荣少烨一眼。
想起些旧事,难免叫赵德顺有一瞬的走神。
荣少烨和前朝太子,也就是他的胞兄荣少煜,是长得很像的,不说九成,最起码也有七成。
尤其是小时候。
赵德顺是看着两个皇子长大的,荣少煜要年长许多,在他当上太子规规矩矩坐在案前,坐在龛文帝身边学着批阅奏折,应对龛文帝的考校时,荣少烨还在外头拉着陪读掏鸟蛋抓蚂蚱斗蛐蛐。
但那时,赵德顺看着荣少烨,就觉得他长得和太子爷小时候真的很像,只不过性格不同。
荣少煜从小就端庄稳重又知礼和善,赵德顺读书少,那会儿年纪也轻,但和他相处过几次后,就觉得他像是师父和那些教书的太傅口中的“圣人”。
荣少烨性子闲散随意些,不爱被束缚,成天就爱看那些个话本,还缠着他想学碧泉掌。
赵德顺低声下气地解释了无数次碧泉掌只有太监能学,他下次见面还是会缠着他,甚至还在私底下偷喊过他一次师父,不过也就是那一次,赵德顺直接跪在荣少烨面前,与他说六皇子您这般便是要奴才的命,若是奴才有何令您不满,这不值钱的人头您只管拿去就是……
大概因为那时荣少烨才六岁,终究是个孩子,又不是那种暴虐的性格,他身边的夫子、皇后娘娘也从不教他奴才的命是贱命,任由他踩踏这种话,所以荣少烨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也才叫荣少烨终于消停,不再闹着要他教他碧泉掌了。
后来荣少烨长大了,开蒙了,也懂得些规矩了,便是所有皇子中最不爱入宫,也最不喜欢向龛文帝请安的那个。
他讨厌这座深宫的规矩,憎恶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反感随口说一句话都要斟酌再三,还会被人拿来反复品味琢磨。
他像是只自由的鸟儿,天生就不该被拘着。
赵德顺曾以为,荣少烨是不会被关在这朱红的宫墙内的。
在所有皇子铆足劲在龛文帝面前表示或是讨好未来的天子荣少煜时,他就请旨跟龛文帝说他想去游历江湖,甚至还在龛文帝思索要他带谁出去才能保证安全时,误以为龛文帝是不同意,放话说什么,父皇要是不允他就把自己吊死。
弄得龛文帝是又气又好笑。
但赵德顺从小便在帝王家当奴才,他知道,龛文帝很喜欢荣少烨,甚至在荣少煜和荣少烨两位他最宠爱的皇子间非要分出个偏颇的话,他的心是偏向荣少烨的。
赵德顺微微敛眸:“陛下。”
荣少烨从来没被当作皇储培养过,这个帝位他坐了快五年了,哪怕从一开始的焦头烂额到现在慢慢地就算是一时不知道怎么办也能很好藏住情绪,也不代表他是心思深沉万事都能想到、周全的皇帝。
赵德顺一如既往地“提点”他,他轻声:“无论是何理由,宫中设宴邀他入宫,总归是显眼的。就算是有法子盖过去,在这宫墙内也不安全。”
荣少烨一时又不吭声了。
赵德顺便慢慢道:“冬至将临,这天是亚岁,城内会很热闹,陛下再等些时候,可以借着这个由头微服私访。”①
荣少烨的指尖轻点了下扶手,在长久的沉默后,出声:“…你安排好。”
赵德顺俯首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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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京中的当天,因为舟车劳顿,也因为暂时不想面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易淮并未出门。
巫沉凝特意问过,得知他不出去,便也没有出门。
然后次日,她意外地看见了早起的易淮。
昨夜下了雪,今日雪停了,自然又是一个大太阳天,只是这日头盛不盛的,在这种冬日,也是冷的,不过是有一幅雪后初晴的美景罢了。
易淮没穿得太厚重,就穿着秋衫,对于他来说其实是过于单薄的了,巫沉凝本想说句什么,但在瞥见就倚靠在廊下静静看着易淮的燕奕歌,便知道自己没必要开口。
易淮手里拿着薄柳,在树下走的一招一式都极为缓慢,却让人看得不禁有些入神。
巫沉凝也看了会儿,还是易淮停下来后,燕奕歌拿着狐裘朝他走过去,一边抖开狐裘给易淮披上,一边问她看出什么门道了吗,才让她回神。
巫沉凝迟疑:“…这是之前那位前辈教兄长你的刀法吗?”
易淮收了剑,懒懒地站在树下,任由燕奕歌给他系好带子后,又给他擦额头出的一层细密薄汗:“是。”
巫沉凝:“兄长你也知我对这些一窍不通。”
话是这样说的,她也还是给出了点意见:“不过我看着感觉好像挺简单的,有种我也能学会的感觉。”
易淮嗯了声:“我和我自己在想这套刀法里会不会藏着什么基础的东西。”
巫沉凝听不懂了:“什么?”
还不等易淮回答她,燕奕歌就道:“进去说吧,先吃点东西,边吃边说。”
易淮琢磨这件事时,燕奕歌正好在外买早餐,回来后还没来得及吃,就被自己拉着来院中。
燕奕歌买了巫沉凝的份,不过因为只是顺带的,所以喜好上当然全是自己喜欢吃的。
不过巫沉凝也不挑食。
他们坐下后,易淮才继续道:“你也知道正规点的江湖门派入门的弟子无论会不会武,都会学那个门派的基础招式。”
可能是剑招,也可能是刀法又或是枪法。
就连杏林馆扎针、推拿按穴的手法,也能被称为基础。
巫沉凝明白他的意思了:“兄长是说这套刀法里可能藏了某个门派的‘基础’?”
易淮颔首,接过了燕奕歌用热好的牛乳,抿之前说:“但我现在还没琢磨出来。”
巫沉凝看看他,欲言又止。
易淮喝了口牛奶,燕奕歌又把已经温掉了的肉夹馍热了热,再递给他,同时也是与巫沉凝道:“想说什么就说。”
巫沉凝十分诚恳:“兄长,外头现在恐怕因为你到了京城又是好一阵风起云涌,你却在这里琢磨武学……我不是有意见,我就是挺佩服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