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泪 上(81)
过了一会儿,她冷静下来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摒弃这种阴谋论的猜想。因为这实在不大符合实际,这其中太多的巧合是算计不到的。郭大友和孟旷本该赶在那夜之前就入京,只是因为遇上大雪才不得不上山避雪,自己同样如此,难道这第三方连天气都能算准?这岂不成了神仙了。
如此看来,自己偷出宫中的消息还是从宫中传出来,究竟是谁传出来的,出于什么样的目的,都暂且不得而知了。
思及此,穗儿忽闻外界传来细弱的谈话声。她忙停止思索,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那姓郭的北司锦衣卫搅进来真是太糟糕了,我感觉情况不妙……”这是个女子的声音,穗儿吃了一惊,她没想到自己还能在这里听到女子的声音,而且听声音还挺年轻的。
“但愿能赶在明早顺利出城。”这是个青年男子的声音。
“孟十三没事吧?真伤了她可不好。”女子问道。
“放心,我瞄着肩膀打的,她身上应当有护甲,不会有大碍。”这是个苍老沙哑的声音,莫不是那个黑衣人?
“老爹,你说咱们从神机营里偷出来的这个弩,真的能让姓郭的上当?”青年男子问。
“一定程度上能让他偏离调查方向,给咱们争取时间。但说不准他会不会上当,这个后生太聪明,很难糊弄。”那苍老的声音道。
此时,传来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的声响,有人走进来了,接着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
“东西都准备好了,马车也套好了,就等天亮就出发。东子,你去外面守着去。”
“好嘞。”那青年男子这就走了出去。而那中年男子脚步声逐渐靠近,走到里间中来,透过板缝望了望地下侧躺着的穗儿,确认她无碍,这才走了回去。
“福来,你紧张甚么,坐下来歇会儿。”那苍老声音道。
“老爹!我是真的担心啊。你说咱们这部署会不会被方铭猜透?方铭这家伙毕竟和咱们共事过一段时间,也知道咱们在城南的据点。这哪怕咱们狡兔三窟,也怕他会寻过来啊,他若是把郑家的人引过来怎么办?”
“你担心错了对象了,咱们现在该担心的是郭大友,而不是方铭。方铭的智慧还没那么高,一时半会儿猜不到掳走李穗儿的人是谁。眼下他大概是想着要和刘九联手了,方铭是郑家的人,刘九是张诚的人,这两派不算有根本矛盾,眼下利益一致,联手在一起也算是合情合理。若是方铭找到我们,我们还能逃。但若是郭大友找到我们,我们就很难逃了。”
穗儿吃了一惊,方铭是郑家的人?刘九是张诚的人?这简直颠覆了她的猜想,但仔细一想,一切矛盾之处又合理了起来。方铭原来根本就不是恭妃的人,恭妃这是彻头彻尾地被欺骗和背叛了。他只是想要巧妙地把自己引出宫来,然后方便下手。刘九原来是张诚的人,张诚身为司礼监大太监,耳目遍布皇宫,他会知道自己偷出宫去的事也不算奇怪。而他显然是因为贪财,才想要故意放自己出宫,脱离太后和恭妃的保护,让刘九抓住自己,然后寻到张居正宝藏。
“老爹何出此言?那郭大友就这么神?”中年男子问。
“如果就他一个人,还不算很神。但他和孟十三在一起搭档,那就真是无往而不利了。老夫在锦衣卫里那么长时间,就没见过像他们这样精妙的搭档,完全互补,配合无间,真正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利剑。孟十三缺乏的毒辣眼光、深谋远虑以及高妙的交往谈判技巧,全被郭大友补足了。很难得啊,若是这姑娘能沉下心来在锦衣卫中发展锻炼,不要总想着给她父兄报仇,她在郭大友的提携下,绝对能平步青云。”苍老沙哑的声音淡淡道。
这个人是谁,居然知晓孟旷的女子身份,还知道她的过去?穗儿又吃了一惊。
就在此时,外面放哨的青年男子突然闯入进来,急切道:
“不好!有官兵来了!”
“来的太快了!”那中年男子惊道,“东子,快去把人弄出来,老爹、阿竹,快去马车上!”
穗儿只听到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盖在她身躯上方的木板就被掀开,那青年男子抓着她,把她从地下提了出来,再次扛上肩就跑,那中年男子在他身后断后。二人急匆匆跑出板房,还没往外跑多远,穗儿只听到后方“哗啦”一片木板破碎的声响,紧接着就传来了那断后的中年男子的闷哼摔倒声。有什么人以飞快的速度在接近扛着她跑的青年男子,穗儿能感受到那青年男子急促的喘息中透着难以抑制的恐惧。神奇的是穗儿忘却了呼喊挣扎,这一刻她仿佛在迎接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
接着穗儿感到猛地一震,身躯不受控地往地下栽去,原来是那青年男子也被打晕了过去,无力再扛着她。然后她就落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来人紧紧地抱着她,几乎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穗儿……”她带着哭腔低声呼唤穗儿的名字,冰凉的面具贴在穗儿脖颈的皮肤之上,穗儿的泪水一瞬就溢出了眼眶。
“十三哥……”穗儿感佩上苍,缓缓闭上了眼。
第58章 名角(一)
中年男子和青年男子被孟旷打晕,穗儿也没有能够带上马车。前方已经上了马车的黑衣老者和那名唤“阿竹”的女子审时度势,知道大势已去不可再争,只能撇下他们逃跑。他们催动马车,迅速冲出了这处破败的院落,消失在夜色中。四周呼呵声四起,这场抓捕行动依旧在不依不饶地进行。但孟旷却像是完成了所有的任务,只是在原地拥着穗儿,再不愿挪动分毫。也并没有人来催促她,人群杂乱的脚步声和此起彼伏的呼呵声逐渐远离了。
孟旷松开怀抱,给穗儿拿出口中塞物,解开绑缚的绳索,双手在她面庞上摸索,仔细辨认她有没有受伤。
“有没有哪里疼?他们有没有虐待你?”
穗儿只是摇头,她喜极而泣,又一次扑入孟旷怀中,不愿离开她的怀抱。孟旷今夜经历了失去穗儿的痛苦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心情起伏过于巨大,这会儿当真感到有些虚脱了。就见穗儿轻轻抚着她的左肩,本来喜极而泣的神态,却又转为无限的心疼,道:
“你中箭了……”
“没事,背甲挡了一下,只是皮肉伤。”孟旷轻声道。
“你流了好多血……”穗儿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没事的,真的没事。”孟旷拥着她,低声安慰她。
“咳哼!”此时她们身后响起了咳嗽声,郭大友出现在了那里,并向她们走近。孟旷惊了一下,下意识将穗儿抱得更紧了,并有意将她挡在了自己身躯之后,扭着头望着郭大友,眸光警惕。
郭大友却只是走过来,一脚再次踹晕了方才有些苏醒迹象的那个倒在地上的青年男子。然后他默默将孟旷方才从穗儿身上解绑下来的绳索用匕首分为两段,将那中年男子和青年男子分别绑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一边将匕首在皮革腕带上磨亮,一边道:
“詹指挥那里抓到了九指王的一个心腹,算是大收获,但是真正的核心成员还是逃了。咱们这里抓了这么两个人,主谋也逃了。这个主谋非常狡猾,我看想要抓回来也很悬。我已经派人回本司禀告指挥使,提请延长城门宵禁了。这天都快亮了,但愿能赶上。”
孟旷不作回答,神色冷淡。郭大友无奈道:
“你何必这般防着我,我也不是那种棒打鸳鸯的人,你既然这么爱这女子,我不会拦着你。但你要明白,你若是想娶她过门,这难度可不小。你得想办法让她摆脱这么多势力的追捕,将她从泥潭中拉出来才行。否则你把她娶进门,就是娶了个麻烦进家门,后患无穷。”
一句话说的孟旷眼神闪烁,穗儿窝在孟旷怀里,面庞起了热度。
“你还认不认我这个大哥?你要是信哥哥,你就听哥哥的,哥哥保证你能娶她过门。”
孟旷终于点了点头,一双眼睛在暗夜中透出明亮的光彩。郭大友瞧她这样不禁笑了,十三在感情上还像是个单纯的孩子啊,毫不掩饰自己对所爱女子的感情。不得不说,能保持这样的赤子之心是很难得的,尤其是在经历了那么多生离死别、人情冷暖之后。若是让外人瞧见北司凶名赫赫的修罗鬼煞还有这样的一面,恐怕得惊掉了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