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泪 上(89)
“我明白,我曾经也想逃,想把身上的包袱丢掉。但是问题是我丢不掉,这都多少年过去了,这件事仍然压在我的身上,多少人仍然想要通过我找到一个传说中的宝藏。从我内心来说,不论出于被动,还是付诸主动,搞清楚万兽百卉图的内容,并把它交给一个值得托付的人,都是唯一的选择。只有这样,我才能够彻底摆脱这个包袱。”穗儿大约是考虑这个问题很久了,她的态度显得非常坚决。
孟旷笑了笑,道:“既然如此,被动定然是不比主动来的更好。但咱们必须弄清楚一点——所有想要通过你寻到宝藏的人,都是咱们需要去对付的人。如果能让他们打消寻宝的念头那是最好,如果不能……穗儿,有些话我不想说,有些事我也不想做,但为了咱们未来的安宁,要做好心狠手辣的准备。”孟旷沉声说道。
穗儿深吸了一口气,她明白孟旷的意思。而孟旷的手段,她已经见识过两次了,她不想再见识第三次。修罗鬼煞的血腥索命实在太可怕了,人若造了太多杀业,也绝不是好事,她不希望孟旷为了她成了杀人魔头。如果她能寻找到一个办法,让所有想要寻宝的人把目标从她身上转移开来,那是最好的。只是眼下她只有一个朦胧的想法,还未曾制定出一个完整详实的计划。
“此事,你可曾告知其他人?”孟旷问她。
穗儿摇了摇头:“这是我一直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恭妃、方铭我都设了防,连吕景石和韩佳儿我也都不曾说过。今天是因为……因为你,我才说了。”
“这是不是你不曾告诉我的那三成事实?”孟旷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嗯。”穗儿点头,“是其中的一部分,我本打算去了大同,见到张允修再核实我的推测的。我想这世界上除了我,也就只有张允修知道万兽百卉图的隐藏内容了。”
“你确认只有他吗?老二、老三眼下发配边疆生死不明,且不提。但老四张简修其实眼下人就在江陵老家照顾老祖母,找他岂非比找张允修要来的容易?”孟旷疑惑问道。
“不……这件事只有张允修清楚,因为我刺绣那段时间,只有张允修在我身边,只有他知道我绣了什么。所有的图案、绣样,都是他送来的,其余人一概不曾经手,而且当时他的哥哥们都在京中散居,并不与张太岳住在一起。张太岳很早就受到锦衣卫监视了,至少我被送往江陵时,张太岳的府邸四周就已经布满了眼线。后来成品也是被张允修带出去了,我不知道他把成品交给谁了,这也是我必须弄清楚的。所以,我非得找到他不可。”穗儿道。
“这就麻烦了……”孟旷陷入沉思,“恐怕张允修与江陵老家也不会有联系,老四张简修的所有信件和来往人员,恐怕都在锦衣卫的监视之下。张允修也不大可能跑去边疆找被发配的老二老三,老二老三很有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眼下咱们被锁在城中出不去,想要找到张允修堪比大海捞针。”
“没错,这是咱们眼下最头疼的问题。”穗儿叹息,她默了一会儿,缓缓道:“我昨晚想明白了不少事,首先就是有关张鲸的一些猜想。张鲸应当很明确除了我之外,只有张允修掌握万兽百卉图的秘密。因为当年负责监视张太岳的任务,本就是张鲸主抓的,是他手底下的南衙锦衣卫在监控张太岳。他很清楚张太岳的几个儿子与他之间的来往情况,所以能精准地判断目标人物就是张允修,根本不必去寻找其他人。所以他抓到我之后,除了逼问我万兽百卉图到底隐藏了什么之外,还一直逼问我张允修的下落,他的人也一直在搜捕张允修。”
“等等,这件事有些奇怪。张鲸的动机到底是什么?难道他耗费这么多心力,真的只是全心全意想找到那莫须有的宝藏?当时他权倾朝野,每日不知多少白花花的银子进账,他就真的那么缺这笔钱?”孟旷问道。
穗儿见孟旷想到了这一层,不禁露出了笑容,道:“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也是佐证我的推测的一个重要证据。张鲸不缺钱,他那么急切地想要找到那个所谓藏宝图,是因为他推测那里面隐藏着一份足以颠覆他权势的证据。他很清楚张太岳想做什么,所以张太岳死前如此费尽周折隐秘留传下来的刺绣,绝对有重要作用,是要留给后人,以达成首辅致死都想达成的目标的。对张太岳来说那是必须传下去的宝藏,对张鲸来说却是剧毒之物,他必须抢先将其毁灭。”
孟旷摇了摇头,叹道:“不得不说张鲸这厮眼光真的毒辣,而且行动力极强。他能倒台,算是万民之福。”
“他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然被逐出宫去,但他那些年敛来的财产都还在,他在杭州老家恐怕正过着滋润的日子呢。”穗儿无奈又愤恨地道。
“张鲸的仇是必报的,我不会让他继续逍遥下去。”孟旷眼中杀机隐现,随即又转为思索的光芒,“当年我父兄……又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把你救走呢?他们当时到底打算把你送去哪儿?当真是辽东吗?”
“你父兄是被黎老三拉下水的,也许……黎老三是从南衙那里得知张鲸的目的的。”穗儿突然说道。
“嗯?”孟旷抬头看她,就听穗儿问她:
“当年知道这我身上可能有张氏宝藏之秘的南衙锦衣卫,现在还有多少人活着,或者说还在锦衣卫的岗位上?”
孟旷思索着回忆道:“这个很难说,当时南衙内部一片浑水,连张鲸自己可能都不明白哪些人是可以绝对信任的,哪些人有二心。在张鲸倒台后,南衙遭到了大清洗。首先换掉的就是当时南衙的头目,算起来,除了当时的南衙稽查所千户汪道明、小花豹刘克难和方铭之外,重要职位上的人都被换掉了。然后汪道明升了南衙镇抚使,坐了十三太保第二把交椅;刘九升了千户,掌握了南衙最重要的一个卫所——稽查所。方铭也升了,从一个小小的总旗成了南衙治军所的副千户。南衙素来与东厂关系密切,与宫里内侍牵扯不清。作为东厂中官的张鲸倒台后,南衙内部反而能够站稳脚跟升迁的人物,普遍被认为是现在的司礼监大太监张诚一党。汪道明、刘克难是张诚的人没错,方铭这个人却又是怎么回事?”
“你可知现在的司礼监二号人物是谁?”穗儿问。
孟旷道:“那自然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陈炬?难道是他?”孟旷顿时豁然开朗。
“陈炬明面上忠厚老实,服从于张诚,但私底下他却一直在搞些小动作。他做得很隐秘,但我是知道的,因为吕景石能接触到大太监在他这一层面的勾心斗角。陈炬和他的接班人王安,与郑氏一直往来密切。方铭应当就是陈炬的人,他不完全是郑氏的人。我以前总以为南衙清洗之后,方铭之所以能留下来升迁,是恭妃在背后运作的结果。但现在看来根本不是,恭妃没有那个能量去影响锦衣卫内部的升降。”穗儿分析道。
“这么说,你偷出宫中的消息,很有可能是同时被张诚和陈炬掌握到了。张诚的策略是放你出宫,让刘九在宫外抓到你,让你引路去寻找宝藏。而陈炬的心思可能更为隐秘更为险恶,是他安插方铭到了恭妃身边,取得了恭妃的信任,并成功促使了你出宫。本来他们可以做到无声无息就把你骗去大同,但节外生枝,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多的人插手进来了。张诚到底是怎么知道你要偷出宫去的消息的?”孟旷挠头,这个中关系可真是复杂。
穗儿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她暂时搁置,转而回到方才她想要表明的推测上来:“黎老三,恐怕与当时南衙里的某些张鲸党内部的反叛人员关系匪浅,我猜测可能就是汪道明。是汪道明向他透露了消息,也是汪道明怂恿黎老三劫狱,黎老三又拉上了你父亲。但他们有可能都是被汪道明利用了。不过这都是我的猜测,是不是这样还得听黎老三亲口说说。”
孟旷想起来当年黎老三自杀事发后,就是汪道明带队搜查了孟家,只不过孟旷没见过他,因为当时孟旷和穗儿都躲在罗道长的医馆中。后来孟旷入十三太保,他也没有出席典仪。这个人可真是神秘,孟旷对他起了不小的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