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拒绝感化反派(50)
江泫颔首,抬脚进了李酉门扉大开的院子。
院中摆设贫瘠,一棵树、一片石板地、一口水井、一只晾衣架,还有一套破破烂烂的木桌、一只同样破破烂烂的躺椅。
桌上摆着数只黑漆漆的酒坛子,还有不少空坛滚落在地,院子的主人李酉正躺在椅子上呼呼大睡,鼾声如雷。江泫不过靠近了几步,立刻闻到了冲天的酒气,当即推到院子里的干净处,开始打量起这位醉汉的家来。
李酉喝的都是劣质的浊酒,身上的酒气刺鼻,寻常人闻了必然觉得头脑发晕。味道浓郁成这样,他应当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好好梳洗过了。
院中的晾衣架上也空空如也,昭示着家中女主人已经离去的事实。若女主人还在,必不会放任李酉这样邋里邋遢、也不会让酒坛埋了院子,反观躺椅上的李酉,喝足了酒睡得相当死,若不用一些非常手段,看来是叫不醒的。
喝醉酒去了一趟城西,回来以后妻儿都丢下他走了。有可能是厌弃他嗜酒成性,也有可能……是害怕。既然已经为他举办过葬礼,李酉在他们眼中就是已死之人,已死之人突然回到家里,放在民间,不论是谁都会被吓得夜不能寐。
而江泫用灵识探过,李酉身上确实有淡淡的死气,想来魂魄确实离体过一段时间,也即是说,“短暂地死过一次”。至于他魂魄为何又能成功回到身体里,江泫私以为是运气好——毕竟没有任何灵诀牵引的痕迹,他的灵魂回归身体的举动是自发性的。
那散修所言非虚,闻府的那位小公子偷溜出府见人的事实、李酉所描述的那人外貌,多半也是真的。那散修明知城中有人网罗修士意图不轨,却还甘愿留在城中打探情报,或许也是为了救人。
而交代出一部分情报劝江泫与宿淮双离去,则是出于完全的好心,不想让他们殒命于此。
江泫放弃了叫醒李酉的打算,出了破落小院,站在贫民窟的长街中,遥遥忘了一眼城西,城主府所在的方向。
不论以何种视角来看,城西都风平浪静,毫无可疑之处。小小的一个城主府,如何藏得下那么多的修士?
江泫一边思索一边往回走,在城中分开的地方看见了早早等在那里的宿淮双。对方却和出发之前有些不一样,面上透着几分恹恹的郁色、还带着巨量的不爽。头发和衣服也有些凌乱,活像是在布庄被谁上下其手过了,怀里抱着几匹绢布,脸色铁青,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江泫脚步一停,有意打趣他,故意用有些犹疑的语气道:“淮双……你这是……?”
少年回神,顺着他的视线往周身一看,立刻发现,这次自己是真的仪态不端了。可惜臂弯里抱着布匹,他又腾不出手整理,牙关紧咬,脸色更黑了。
“师……公子!”他急于解释,险些在众目睽睽之下叫错了称呼。“她们……她们……!”
他罕见地支吾了一会儿,竟没支吾出个所以然。
江泫善解人意地接道:“她们怎么了?”
宿淮双瞪着眼睛,察觉到江泫在同他开玩笑,垂头丧气地低下头不说话了。若这样做,江泫便会立刻停止玩笑,凑过来安慰他。师尊其实相当温和,宿淮双抓住这一点,明里暗里使了不少小伎俩。
果然,江泫一看他垂下脑袋,就没了再开玩笑的心情。
他上前几步靠近宿淮双,为他整理好凌乱的衣袖和长发,视线掠过宿淮双的侧脸时,视线微妙地一顿。方才在另一边没看到,走的近了,江泫才发现他的一边脸颊上,竟然沾着一小片轻暖的薄粉。
这下他真的不是在打趣了,而是产生了货真价实的疑问。小姑娘们再怎么看宿淮双俊拉扯他,也绝不可能真正近得了他身,好歹是习过武的仙门弟子,不过进了一间布庄,竟然这么简单就让人占了便宜——
江泫眼中神色一冷,从袖中抽出一方白绢,抬手凑近了宿淮双的脸。少年原本低着头,却突兀地察觉到气氛变得有些冷凝,他侧过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江泫的神色,下一秒直接将手里的布匹一丢,抬手擦拭了一下侧脸。
看见手背上沾着的脂粉以后,宿淮双的脸真真正正地黑了下来。
第39章 心照桃源13
宿淮双竟然生气了。
自己的弟子极少在自己面前有过如此情绪外露的模样。少年此时脸色黑得能滴出水来, 眉头拧得死紧,狠狠地盯着手背上那一小片脂粉,瞳中神色又冷又怒。如果眼神能变成火, 他手背上的东西一定被烧得灰都不剩了。
被他的怒火一冲,江泫心中原本那点儿不知缘由的不悦也退下去了, 唇角一抿, 神情变成了温淡的无奈。
生什么气呢?
方才那一下实在潦草,脂粉被宿淮双的手背一拂, 余留下一点竟擦上了眼尾。原本就是轻而薄的淡粉色,往少年漂亮的眼尾一栖, 生生将他眼中燎原般的怒火化去几分, 江泫的指尖点上宿淮双眼尾时, 心里想的是:失策。原来那灵旨点在眼尾更好看。
他的举动有些突兀, 少年愕然地抬起头,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自己眼尾有东西没擦干净。这使他如遭火燎似的猛地向后退了三步,连长靴踩上方才掉落在地的布匹也没注意到,退开一段距离后立刻抬手将眼尾残留的脂粉擦拭干净, 力道之大,将那一小块皮肤都搓红了。
江泫:“……”
他是什么令人避犹不及的洪水猛兽吗?
而宿淮双罕见地没有将全部注意力放在江泫身上,不曾注意到他微蜷了一下的手指。少年躲开了江泫的手,慌里慌张地别过头去, 薄唇紧抿, 再开口时声音轻轻的,语调也有些不稳:“师尊别碰……脏。”
唯独那一个“脏”字,咬牙切齿, 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江泫正欲说话,就听见旁边传来一位老妪的声音。
“年轻人, 吵架就吵架,布丢了作伐?”她拄着拐杖,佝偻着腰背去看地上的布匹,苍老的脸上满满地都是心疼,“噢哟……多好的料哦……够做好几身哩!”
宿淮双愣了一下,迅速将脚从布匹上挪开,见那老妪想要去拾,被在背后的手不动声色地掐了个净尘术。一套动作井然有序,但不知为何,江泫竟然从中看出一点手忙脚乱来。
老婆婆年纪不小,捡东西的动作却很麻利。她将花花绿绿的布匹从地上拾起来,仔仔细细地拍了怕,再定睛一看,奇道:“不脏!”
看她的样子,像是对这几匹布喜欢得紧。果不其然,下一刻,她就抬起头来,目光在江泫和宿淮双之间转了一圈,问道:“谁买的?唔喜欢就卖给婆婆好伐?”
宿淮双默然片刻,道:“……我买的。您喜欢的话,就送给您?”
刹那间,江泫有幸观赏到了传说中“脸笑成了一朵花”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神情。老太太喜笑颜开,美滋滋地将几匹布料抱进怀里,乐呵呵地道:“你买布,是要给他做衣裳?”她用眼神指了指江泫,又指点道:“小伙眼光忒坏。他穿不了介色,穿白的才俊!”
宿淮双道:“……并非如此……”
他想反驳的是,自己买这布料并不是为了给江泫做衣服。但老太太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这年轻后生质疑她的经验之谈,当下眉毛一竖,绕到江泫身边,就要开口说话。
宿淮双头大如斗,见江泫没有要挪步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公子穿白色自然好看,只是我买布料并非是为了做衣服。”
老太太似乎愣了,抛出一句灵魂疑问:“那你买介作甚?”
宿淮双却像闭了嘴的蚌壳,无论如何都不再开口说话了,甚至将头别去一边,观其神情,似乎事实十分难以启齿。
江泫看够了戏,在心中笑道:下次有什么事,还是要带上他一起。淮双心思单纯,脸皮又薄,怕是被布庄的女子调笑、又顺带着诓去几两碎银。
打发走了老太太,江泫带着他往已经定下的客栈走。一边走,一边听宿淮双汇报打听到的事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