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拒绝感化反派(63)
夔听道:“他名伏宵。”
元烨道:“伏宵又怎么了?!区区一个人修,几百年前还被雷劫劈死过一次。你不是妖神吗?以前闹得天下民不聊生的,毁了本体让残魂逃出封印,现在开始怕他了?”
他本身修为其实并不高,得以坐上渊谷少主的位置,是因为得到了夔听的授意。渊谷之内,教众全是夔听的信徒,妄图谋划使天下大乱,人皆死去。夔听是渊谷众人信奉的神,元烨是渊谷的少谷主,在教众心中,与神子无异。
纵使他恶毒、轻狂、漠视人命,纵使他跋扈恣睢、喜怒无常、口出妄言,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神子。
然而一切权利地位、甚至是操纵人心的能力,都是夔听赐予他的。当一个人将他的全部依附在自己身上,失去自己的注视便等同于失去一切时,无论他如何桀骜不驯、如何口出狂言,都像是一只狐假虎威的幼兽。
正因其毫无威胁,他的愚蠢与虚张声势,有时竟也让妖神觉得有趣。它被封印得太久,正需要足够鲜活的东西为它解解闷,况且元烨虽然愚蠢,但胜在听话,作为临时征用的身体,算得上好用。
埋怨之间,元烨已经走到了别院门外。
正门前聚了乌泱泱一大片教众,见他到来都自动分开一条宽敞的路,撩开衣摆跪伏下去。人群中氛围有些紧绷,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等到青年走近了,才有一个声音战战兢兢地道:“少……少谷主……那枚净元……”
元烨冷冷地睨他一眼,轻言细语道:“我知道。没了是吧?”
那人将头埋得更低,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是……是的……属下办事不力,请少谷主降罚……”
元烨原本神色阴沉,见了他这副恐惧不已的模样,突然勾起嘴角笑了。黑纱斗笠下透出他带着微微笑意的声音,听起来仿佛并没有多生气:“知道为什么没了吗?”
那位黑衣教众匍匐在地,小心翼翼地道:“是……伏宵君在最后关头破了阵。”
一阵锦衣摩擦的细响,轻盈的黑纱垂落在他眼前的地面上。元烨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笑盈盈地道:“很聪明。这么聪明,我舍不得罚啊。”
声音贴得极近,又冷又柔,听者出了一身冷汗,诚惶诚恐道:“少谷主……”便听元烨道:“我不杀你。选一种你最常杀人的手法,自己动手吧。”
他的声音甫一入耳,那教众便恐惧地瞪大了眼睛。然而人不可违背神旨,那道声音化作一道无法违背的指令,瞬息之间被刻入他的灵魂。他惊惧不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举起双手,屈指成爪,定定地向自己的咽喉扣去。
元烨没有污自己眼睛的兴致,站起身浑不在意地拍了拍衣摆上的浮尘。他穿过一群死死低着头跪着的手下,听见身后断断续续的、被手掌卡得破碎不堪的悲号,心情又慢慢愉快起来。
江氏的人交阵时说的话出了纰漏,责任自然不需要渊谷来担。自己吹嘘一大堆取出来废了多大的力气、此阵有多违背人伦、天下绝无第三人知晓阵法,结果撞见一个伏宵,阵便被破了。下次见面,应当让江明衍好好教育一下他的手下。
他慢悠悠地晃到织锦马车前,好整以暇地踩着杌凳上车,探手撩开马车的锦帘。在他撩开车帘的那一刻,身后的声响停了。
手下的哀嚎声也好、其余人紧张恐惧的心跳声也好,与虫鸣、鸟鸣一道骤然消弭,天地间一片死寂,恍然之间仿佛置身万籁俱静的雪峰,元烨动作一顿,隐约听见一丝轻而细的风声。
他慢慢转过头,瞳中映出一道银白的剑芒、与一片圆形的血弧。血弧之上是神色各异的人头,每一张脸上都保留着它们离开身体时的神情,个个脸色紧绷、如临大敌。
片刻之后,血液飞溅,人头落地,仍然没有声响。那剑如一片薄雪,轻飘飘地在人群中走了个来回,取走此地近百名教众的性命后幽然一掠,落入一人掌心。
那手掌不算宽大,纤瘦白皙,骨节分明。
握拢剑柄以后,慢条斯理地向下一振,剑锋上的血迹便尽数落了地,不曾沾染烟青色的衣摆分毫。
元烨微微睁大眼睛,喃喃道:“不会吧……他怎么知道是我?”
然而他没有时间思索原因了。下一秒江泫手中的长剑便直指他的命门,元烨险之又险地旋身避开,耳后传来马车被一分为二的巨响,飞溅的木屑擦着他的侧脸飞过,留下一道血痕。
然而当他平稳落地,倒吸一口凉气去探脸上的伤口时,那血痕却蠕动着愈合了,只剩下皮肤表面一点无用的血迹。
青衣人提着剑站在一地狼藉之中,面无表情,如同一樽煞神。元烨刚用衣袖将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就见那煞神低声自语道:“自愈?”
元烨道:“伏宵君。我们……”
话没说完,他神色大变,立刻向后一仰。迎面而来的剑锋将他头顶的黑纱斗笠劈了个稀烂,竹骨绷溅之间,四面的黑纱发出刺耳的尖嚎,也化作黑烟消散了。元烨没能稳住重心,向下扑倒在地面,电光火石之间抓起手边散落的不知哪个属下的剑向上一挡,准备寻机拉开距离。
哪知对方手中那柄品相不佳、剑芒黯淡的破剑此时却坚如陨铁,有千钧力,竟然直直地劈断元烨的剑锋,削断了他的左臂!
能致人昏厥的剧痛袭来,元烨眼前一黑,凭借本能就地一滚,勉强撑着地面站起身来,道:“君子动……”
又是一剑。
这一剑刺中了他的右肩,剑刃抽离时元烨呕出一大口血,眼见脏血即将滴到剑锋上,江泫嫌恶地一皱眉,抬腿一脚将他踹开。元烨被这一脚踹得险些魂魄离体,后背重重撞上别院的石墙,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移位了。
他徒劳地跪倒在地,眼冒金星地用剩下一只胳膊撑住地面,喉中呛血,撕心裂肺地咳了一阵,气若游丝地抱怨道:“师徒两个……咳咳……都不是……省油的……”
话音未落,面前荡来一片烟青色的衣摆。元烨止住抱怨,终于察觉到自己好像闯了个不得了的祸,忍着剧痛声音虚弱道:“伏宵君……我只、只是一个小……咳咳……小辈……”
从上马车到现在让他变成这副惨样,对方只用了几息的时间。并非元烨不愿反抗,而是无法反抗——仙门中从来盛传伏宵的往事,而元烨向来嗤之以鼻。上次隔街相见,对方扯碎他一块灵识,却仍惮于宗门不敢对他出手,在元烨心中已下滑到“畏首畏尾”一档。
而后灵识被夔听的妖力修补完成,他便更不在意。
人在山崩之前是没有反抗能力的,江泫便是普天之下修士之中最高的那几座山之一,在绝对的压倒性力量之前,江泫要他断腿、他便不能留一条腿,江泫要他失去双目,绝不会有一只眼睛留在眼眶里。
江泫要他死,他也只能死。
然而原本一剑就能解决的事,对方竟然多出了好几剑。元烨察觉到江泫或许是在“和他玩儿”,并不是真的要取他性命,目的只是将他身体里的罪魁祸首逼出来。恰逢剧痛上涌,一阵一阵地刺激让元烨手脚发软,精神却无比清醒。他当即咧开嘴角,抬起头吃吃地笑道:“嘻……不要这么生气嘛。伏宵君……”
夔听的妖力一刻不停地修复他身体的伤口,缓了片刻之后,他说起话来流畅了很多。出于一贯乐于做戏的本性,他竟然想要伸手去抓江泫的衣角,一边睁大眼睛,因兴奋和疼痛不住颤抖的瞳仁死死地锁定了江泫的脸。
“宿淮双没死不是吗?你也不能杀——喀——”
元烨猛地睁大了眼睛。尖锐的疼痛在他喉间爆发,他张大嘴却只能发出几声断断续续的气音,听上去像极了方才伏在脚边那位手下死前的哀鸣。他开口没说几句话,江泫就面无表情地提起剑,狠狠地朝着他口中惯下去。
元烨的牙齿抵着森寒的剑锋,蓦地想到一句话:他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