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急急如律令(156)
“非也非也。”商戌道,“不管如何,还是多谢原相今日相送。”
“不客气。”
说完这句没多久,原稚便从牢房里出来,江也垂着头,跟着另一个狱卒上去装模作样地把门锁好。他悄悄望了一眼商戌,只见商戌正慢条斯理地吃着原稚带来的吃食,一点都不像在担心明日他就会被处斩。
原稚走后,牢头也没再来找江也说话,江也自然而然接替起看管商戌一职来。只可惜直到半夜,也再没有人来探视过,岑黎玊的算计好像是多余了。但江也还是认认真真地等着,不到行刑那一刻,事情有可能发生变数。
他想开口问问锦囊是否在商戌手里,可看管的人不止他一个,未免节外生枝,他一直在暗暗等待机会,能跟商戌说上两句。
后半夜牢里时不时哀嚎的犯人也消停了不少,商戌背对着江也,跪坐在地上,天窗里照进月光来,恰好照在他身上。
江也看守了一天,到后半夜时也不免有些乏了,便靠在附近的墙上,站着打起瞌睡来。
魏麟早就来了天牢,只不过一直没让江也知道。直到看见他犯困地合上眼,魏麟才悄悄走到他身边,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
先前他便说过,如果异动马上差人去告诉他,所以原稚来探监时,他便收到了消息,立刻赶往了天牢。
魏麟跟江也并排站着,过了好一会儿,江也约莫是真的睡熟了,稍稍往旁边侧了侧,接着整个人便失重地倒下去。魏麟眼疾手快,赶快接住了他,江也顺势靠在魏麟身上,依然没有醒。
安安静静地天牢里,魏麟只听见江也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带着一种奇妙的力量,让他整颗心都突然柔软起来。好像只是听着他的呼吸,他就能得到莫大的满足。
直到这份安静被打破。
过道里突然响起两个人的脚步声,魏麟想也没想,拉着江也便跑到天牢里背光的角落处蹲下。江也本还迷迷糊糊在睡梦中,被这动静弄醒,一抬眼皮便瞧见魏麟跟他离得极近。但他立马意识到有人了,任由魏麟拉着他躲起来。
两个脚步声停在商戌的牢房门口,牢头压着嗓子道:“就是这里了。”
江也心说,恐怕这就是岑黎玊想让他调查的正主了。
如果是寻常人来探监,找了些关系想办法进来看望商戌,则会像原稚一样,白日里前来。半夜三更才敢来探监,想必是不想被别人知道自己来过。
牢头自然是看惯了有人来探望重犯,借此收银子也收了不少,压根不会管来人是什么目的。
江也和魏麟挤在一起,不敢动弹,生怕打草惊蛇,尤其是魏麟还穿着禁军统领的甲胄。
牢头喊了商戌一声,商戌回头看了一眼,急急忙忙从地上爬起来,跑到牢门边上:“林充,你!”
“老师……”
此言一出,江也和魏麟都被惊得瞪大了眼。
“你不是已经……”那个“死”字商戌硬是没有说出来,但听得出他来声音里都有些哽咽。
那人道:“若非假死逃之,学生早已命丧黄泉,只可惜害了老师!”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其实他二人说话的声音很小,可天牢里现在安静异常,倒是方便了魏江二人,把这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江也听见这话忍不住想要出去看个究竟,魏麟把他死死箍在怀里,在他耳边以气声道:“不要打草惊蛇!”江也这才忍住了冲动,跟他一起继续观望。
“既然活着,便不要搅进这些事里了。”商戌道,“原是老朽的错,所谓天下太平,只是痴人说梦。”
“老师何出此言啊。”
“当年为了让薛家打消入侵穗国的念头,才派你和仲安暗中使计……现在看来,终究是老朽错了,即便不是两国交战,依然会有人为权势所牺牲。天下太平,当真是痴人说梦。”
“老师……”
“此地不宜久留,你还是走吧。”
那人似乎拿出了什么,递给商戌道:“这是老师最爱的酒,学生无能,无法救老师逃离桎梏。”
“无妨无妨,既已成定局,一醉方休倒也是美事。”
语罢,商戌将那人递进去的酒,一饮而尽。
两人又说了几句,直到牢头来催,那人才离开。
等到脚步声彻底没了,江也立刻从角落里起身,魏麟也跟着起来。
“那是郭林充?”魏麟道,“郭林充没死?”
“不可能,那是我亲眼所见!”江也面色凝重。
这事情也太蹊跷了,郭林充半月前已经遇害,怎么可能出现在天牢,与商戌送别?江也想着,总觉得事情的答案呼之欲出,却一时半会没能理清楚。
魏麟突然开口道:“会不会……是你说的那个易容高手?”
“对,肯定是他!”江也说着,推搡了魏麟两下,“你赶紧跟过去!一定是他!”
魏麟迟疑了一瞬,看着江也认真的双眼,扭过头便追了出去。
如果真是六指人假扮郭林充来看望商戌,还带了酒给商戌喝,那目的真的太明显了——想要杀人灭口。
江也想到这里,连忙冲到商戌所处的牢房前,冲着里边喊:“商相!”
他这一声喊,吸引了不少人,好几个正打盹的狱卒都被弄醒了,纷纷看着他,不满地嘟囔。
江也却好似没有听见,急切地看着里边的人。商戌听见喊声,有些茫然地走到栅栏前问道:“何事?”
眼见着商戌好像并没有怎样,江也长吁一口气。他也不知道为何觉得安心了许多,倒像是一种无意识的行动。只要是那个六指人所做的事情,一定不是好事,因此江也不能让他得逞。
江也想了想,凑近了商戌小声道:“那个人不是郭副将,我亲眼看见郭副将被人杀害,那人绝不可能是郭林充!”
“你是?”商戌疑惑地看着江也。
江也又道:“我是郭副将的人,我知道商相和郭副将都是被人陷害!”
“你是郭唔……”商戌还想说点什么,可话还没有说完他的声音突然就发不出来了,再开口却只有近似兽类的细小嘶鸣。
江也猜对了,那酒里是下了药,并不是为了取商戌的性命,而是为了毒哑商戌,让他无法开口。
眼前这个情况,商戌自然明白江也的话是真的。他掐着喉咙挣扎了好一阵,想要说出话来,可他连嘶鸣声都渐渐发不出来了。
还有几个时辰,商戌就要被推出去问斩了。
江也连忙问道:“你可曾见过那个锦囊,就是郭副将从贼人手里夺下的锦囊。”
商戌摇了摇头。
江也连着把他所知道的实情都说了出来:“有人想杀了大皇子想嫁祸给薛长峰,郭副将拿到了证据,因此被灭口,如果我的猜测是对的,就是刚才那个人。”
商戌听完,满脸的震惊。
他并不知道郭林充为何而死,但看薛长峰的做派,极有可能是为了薛家顶罪而惨遭杀害,这里边的详情,若不是江也冲动之下开口,他也许到死都不会知道。
商戌思忖片刻,抬手指了指江也腰间的佩刀。
“你要刀?”
商戌点点头。
江也朝四周看了看,他已经尽量压低声音跟商戌交谈了,先前那几个被吵醒的狱卒又迷迷糊糊地打着盹。他蹲下身,从靴子里拿出匕首,递给了商戌。
只见商戌接过刀,另一只手先扫开了地上的稻草,然后在掌心拉开一道口子。
江也被这动作吓一跳,险些叫出声,然后便看见商戌用手指沾着血,在地上写到:
烟罗阁,芸娘。
这其中的意思很明显,从边境处探听来的消息,显然在商戌入狱之前,还没有传到商戌的耳朵里,因为没人想到郭林充第二日就遇害了。既然是以窑馆通晓消息,那商戌在地上写的字,便是让江也去烟罗阁找这位芸娘,就能拿到消息和那锦囊。
江也又急匆匆地问道:“我要如何告诉她,是你让我去的?”
商戌赶忙在里衣里摸索,手上的血沾得胸前到处都是,好半天才摸出一个小巧精致的耳坠,递给江也。
江也接过来,也没仔细打量,直接收进了袖子里道:“若是我能找到证据,定还商相和郭副将一个清白。”
商戌点了点头,将匕首一并还给江也。江也拱手作揖,转身走了。商戌又将手掌心的血抹在刚才写的字上,细心地再用稻草盖上去。
信物是个耳坠子,江也还真没想到,商戌年近六十,竟和窑姐还有段情缘在。这个中纠葛不必细说,江也也能想到一二。
第142章
江也急匆匆地出了天牢,稍稍看了下方向,就打算往烟罗阁去。谁知道他还没迈开步子,又看见不远处魏麟招着手朝他跑了过来:“也儿!”
这一声喊把江也给叫住了,他迎上去问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跟丢了,那人出了天牢就没影了。”魏麟道。
“怎么可能……”江也本想骂一句魏麟没用,突然又想起那人之前在军营里飞檐走壁的本事,魏麟说得倒是不无可能。
想到这里,江也改口道:“算了,你先回去,我有点事。”说着他绕过魏麟身旁就要走,魏麟一把抓住江也的手:“你上哪儿?”
现下事情算得上十万火急,江也生怕芸娘的事情会被人抢先一步,连带着被杀人灭口。此刻他不耐烦得很,肩上一使劲儿,挣脱开魏麟的手,只说了声“急事”,人便已走出去好几遍。
过了几息功夫,他又听见江也头也不回地喊了声:“你先回去!”
魏麟待在原地,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却又无法开口说出一个字。江也的背影越来越远,原不过是两人分头行动这等再普通不过的事,他不知为何心里竟生出惶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