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急急如律令(187)
“……”薛子钦知道他说的是三皇子,听到这句话,他就像包藏祸心的罪人,被人看穿了似的,瞳孔微微收缩,说不出一句话来。
“答应我!”
“……好。”
听见薛子钦应允,薛长峰的手骤然松开,像是松了口气般,继而说道:“我根本不会为人父,不知如何教导你,只知道将你放在军营里,让你跟我一样,以护国为己任……咳咳,你很好,没让我失望。”
“那年你杀害步兵营营长之事,我知道不是你的错。”
“别说了……”
“我知道是他先对你,起了歹心,我也知道你在军营里备受冷眼,因为你是我的养子……”
薛子钦却不愿意再听下去。
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薛长峰提起他最不想听的事情。
“薛子钦,你要永远记住,”薛长峰道,“你姓薛。”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让薛家的孩子当皇帝……”薛子钦道,“但我从来没把你当成过父亲,你的救命之恩,这些年我为薛家鞍前马后,也算还了。”他说着,嗓子有些发痒地顿了顿,接着道:“但我心里,我从来不姓薛。”
“你是怪我对你不好。”
“不是,”薛子钦道,“大将军,你只是大将军。”
“是么,我知道了……”薛长峰说着,合上了眼,声音越发小起来,“这样也好,那我便以大将军之名,对你下最后一道命令。”
“务必让薛家的血脉登基,保薛家永享荣华。”
“末将,”薛子钦哽咽着道,单膝跪在榻边,拱手作揖低下了头,一字一顿道,“领命。”
待他说完,再抬起头,薛长峰已经再没了声响。
他双眼发涩,似有流泪之感,却又没有泪水落下。
薛子钦八岁进军营,被人欺凌至十四岁,这些薛长峰都知道。薛长峰从未对他施之援手,不是因为薛长峰不知道,而是因为薛长峰根本不想管。他薛长峰看来,男人就是要靠自己打出天下,更是要靠自己让旁人畏惧,再信服。
他们算是父子吗?再认清薛长峰不会庇佑他之时,答案便已显而易见了。
然而薛长峰的不闻不问,让军营里那群看不起他的渣滓更加变本加厉,直到步兵营营长其他对他,实施些男人无法忍受的侮辱——那是他第一次杀人,还是虐杀,是个非常好的开始。以至于他之后无论杀了多少人,内心也没有一丝动容。
“老头子……”薛子钦轻声道,“虽然你我并非父子,但我是薛家的人,这点不会改变。”
“安息吧,大将军。”
……
薛府以往的富贵华丽都被各种白纱和挽联盖住了。
薛子钦跪在灵前,傅央和岑黎云在旁帮衬着,不少朝中重臣都来为薛长峰上香,假哭上一声以表哀思。
岑黎玊和岑黎近都来了,听说锦妃娘娘伤心欲绝,几乎要哭瞎了眼睛。薛锦和薛长峰关系甚密,如今薛长峰死了,她都无法出宫来上柱香,只能囚禁于敛霜宫里。岑黎玊额间系着白色的布条,跟在岑黎近身后,二人跪在灵前上香。
薛子钦跪在一旁,抬眼看着他。他虽面露哀色,眸子里却一片漠然,想必也并没什么伤心之感。
无论是薛长峰还是薛锦,对他,一直视若无睹,这会子让他伤心欲绝地嚎啕大哭,饶是给他两板子也断不可能哭出来。
倒是岑黎近,一炷香奉上,眼底已经噙满泪水。
“舅舅……”他仿若自言自语地念着。
后边的话没有说出来,但薛子钦估摸着应该就是“务必保佑我继承大统”之类的话。
岑黎玊上完香起身,到薛子钦旁轻声道:“表哥节哀。”
“谢殿下体恤。”薛子钦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些。
皇家的儿女,别的不会,唯有演戏,都是天生的。
岑黎玊对他的态度并没什么不悦之色,反倒是朝他身后的岑黎云继而道:“皇姐节哀。”
岑黎云是个女儿家,经不起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纵然跟薛长峰没有过多的感情,到底还是有些多愁伤感。她拿着丝绢轻轻拂起眼角的泪花,对岑黎玊点了点头道:“多谢皇弟。”
岑黎玊微微施礼,转身便要离开灵堂。
虽然他和岑黎近都是奉旨出宫,代表宫里来尽一尽哀思,但现下薛府人来人往,过于热闹,他即便跟薛子钦有话要说,也显得不是时候。
薛子钦以余光看着他的背影往大门外走去。
脑子里思绪万千,有一股冲动让他去跟岑黎玊把事情说清楚。对,说清楚,将他们二人之间这种奇怪的感情说清楚,到底是因情而和,还是因利而聚。
“云儿。”薛子钦突然沉声道。
她吓了一跳,薛子钦从未叫过她的名字。只见薛子钦从蒲团上起来,对她道:“你替我在这里招呼一下。”
“……好。”岑黎云点点头,接着薛子钦便朝门外走去。
薛子钦快步追上去,岑黎玊和他随身的小太监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他上去一把拽住岑黎玊的手,匆忙道:“我有话跟你说。”
岑黎玊是带着小六子出来的——原本来薛府,他完全可以带江也出来,可江也已经去安上殿侍候了,这才带了小六子出来。
小六子哪知他们二人是何关系,当即就被吓到了,连忙道:“薛将军你……”
薛子钦却懒得跟他废话,拉着岑黎玊便往后院走。岑黎玊转头对小六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任由薛子钦拖着他走了。
现在下人们都在前厅忙着,就连薛子钦带来的亲兵,也都各个带着白布守在前院和将军府外。
薛子钦拽着他,径直往闵秋房里走。
若是换了往常,他自然会带着岑黎玊去自己的卧房。可他如今还有个将军夫人,卧房里女人的东西不少,他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进了屋子,薛子钦关上门,将岑黎玊摁在门板上,低着头道:“你可是真心来哀悼?”
“自然……不是。”岑黎玊微笑着道。
薛子钦看着他的脸,那笑容单纯干净,看不出任何异常,仿佛在说着无关紧要的事。
“那你为何而来。”
“为见将军。”岑黎玊轻声说着,顺势环住了薛子钦的腰,“将军不想见玊儿么?”
“……想。”他坦率地说完这句,然后便跟岑黎玊热切的拥吻起来。
这个吻激烈得很,待到他松开岑黎玊的嘴,对方已经气喘吁吁,脸颊都泛起情潮来。
薛子钦直勾勾地望着他道:“你可是真心待我?”
“当然。”
他看着那双美丽的眼眸,试图从里边找出一些破绽来。可是没有,岑黎玊的眸子如同一潭清泉,一眼便可望到底。
“你知道义父说什么吗?”薛子钦道,“我答应他要让薛家的血脉当皇帝。”
“我是啊。”岑黎玊笑得愈发灿烂起来。
薛子钦还想说点什么,但他看着岑黎玊的脸,又说不出来了。
若是说以前岑黎玊在他心里是一弯明月,那现在,不知不觉间,这弯明月已经被乌云盖住了大半。
“将军,你答应过玊儿的。”岑黎玊说着,抬手伸出一指,在他胸前轻柔的画着圈。
“你在骗我。”薛子钦一把抓住他那只顽皮的手,哑着嗓子道。
“我没有骗你。”岑黎玊抬头对上他的眼,“你若帮我,我便是你的。”
“这是真心么?”
“这不是真心么?”
“你不怕这么明目张胆的野心,会让我后悔吗?”
闻言,岑黎玊的眸子里都泛起笑意:“将军,你想要我,我便给你,再真心不过了。”
薛子钦有些微微发怔,岑黎玊更贴紧他几分道:“将军在想什么?”
“在想义父刚过世,我们这样不合时宜。”薛子钦说着,放开了他,兀自走到桌前坐下,“你先回宫吧,有时间我会进宫来找你。”
“将军可是反悔了?”
薛子钦低头自顾自地倒茶,甚至没有抬眼看他:“我不会后悔,殿下请回吧,恕臣父刚刚过世,礼数不周了。”
岑黎玊还想说点什么,他刚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外头突然响起敲门声:“将军,将军,公主唤您过去。”
是闵秋的声音。
薛子钦走上前打开门,对他点了点头,又转身对岑黎玊行礼道:“殿下请。”
岑黎玊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终究还是走了。
第170章
他这才松了口气,又坐回原本的位置喝茶。
闵秋进屋将门关上道:“将军,你们……”
“嗯?”
像是鼓起了十足的勇气般,闵秋眉宇紧皱,内心挣扎了许久才道:“他如此待你,你还要喜欢他么?”
“你在外头偷听?”
“……这是我的厢房。”
“整个薛府都是我的!”
薛子钦不耐烦地吼道。
闵秋早就习惯了他这个态度,干脆当做没听见,继续道:“大将军生前就明确了要扶持三皇子,你真要忤逆他的遗愿,辅佐九皇子么?”
“玊儿也是薛家的人,我这么做,也不算忤逆他。”薛子钦说着,声音明显没有了底气。
闵秋接着道:“可是他不喜欢你。”
“你怎么知道?”
“我都听见了,九皇子他只是想要薛家手里的兵!”闵秋急切地道,“将军你不会不知道,他根本就是在利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