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急急如律令(87)
正当江也准备杀进去的时候,怎料从城里出来一队商队。江也抬眼一望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那商队约莫三四十余人,押送着三车的东西,用布盖着,看不出是什么。江也离得有些远,依稀可见领头人见着这厮杀成一片的混乱模样,竟不慌不忙地继续带人前行,直接走到已经很靠近战场的地方,然后突然开始慌张的指挥人掉头。
这人是瞎的吗?还是太远了看不见?江也在心里疑惑道,照常理说,这些打斗这么大的声音,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听不见吧,非要走进了再掉头,那不就跟脱光了的窑姐在男人堆里招摇过市似的,找干吗?
西溯来打秋风的时候,黔於的住民不可能不知道,过往商队都是走的他们来时那条官道,谁会选择走这么一条危险的路线出城?
江也还在战斗圈外傻站着,思考这其中种种的不合理性,那西溯的领头人早已经盯上了商队,趁着几位营帐的攻击间隙,立刻抽身,驭马直奔那商队处。
江也此时马回头望了望自己的马还傻站在原地,连忙回头去牵马,也往那边赶。只可惜距离隔得太远,他还未能赶到,那商队的领头人已经被西溯人劫持在手。
“不想我打开杀戒就乖乖别动!”那西溯人一把把商队的人抓起来,用刀抵在他脖子处,大声朝孙营长他们威胁道。
这怎么想也不可能为了一支来送死的商队而收手吧?江也想着,已然到了附近。他转头看向几位营长,那几位营帐却都跟约好了似的,齐刷刷地扔掉了手里的刀,傻傻地看着西溯头头。
其中一个不认识的营长开口说话了:“你不要伤及无辜!”
剩余不足五十人的西溯士兵纷纷聚集到那头头身边,那头头又开口道:“暮花天放我们离开,不然我就杀光这个商队的人!”
那被挟持的商队队长惊慌失措地还想挣扎,却被西溯头头一个眼神就吓得不敢动弹了,只能可怜兮兮地望着那几位营长。
江也定睛一看,那可怜兮兮还在挤眉弄眼的人——不是闵秋吗?!
孙营长开口回答道:“可以放你们走,但是不能伤害无辜!”
西溯头头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说道:“我们西溯不像你们宣国这般无耻,绝对言而有信!”
“好!”
那西溯头头朝旁边下属使了个眼色,那下属先是行礼,然后会意地去后面商队的货品处一把掀开布,露出里面一袋一袋的货物。江也看见他拔刀插在袋子上,接着里面的粮食便漏了出来一些。那人又回到西溯头头身边汇报。
说了什么江也听不清楚,只能看见西溯头头满意的笑容,接着他们便带着商队开始撤退,并且还把闵秋抓在手里,一路退出了宣国的地界,而江也他们隔着很远的距离,只能看清楚一个背影,一路跟着,直到他们放了人,带着货品扬长而去。
就这么走了?
江也一头雾水,那商队带的分明是粮食,商队的领头人分明是闵秋。
可以立刻读懂的是,闵秋这番举动分明就是设计好的……既然是阻击西溯人打秋风,为什么反倒给西溯送粮?
江也完全搞不明白,他驾着马想过去问个究竟,可是闵秋毕竟是副将,他就一个小兵,再怎么样上去问为什么好像也不太合适。
可那几个营长却纷纷面露欣喜之色,赶忙迎上去:“闵副将!闵副将!没事吧?!”
“没事没事,演得我自己都快憋不住了!”闵秋伸手活动活动了筋骨,然后正声下令道:“立即清点伤亡,然后回营。”
“是!”
江也想了想,还是上前跟闵秋汇报了一番:“闵副将!”
他下马规规矩矩对着闵秋行礼。闵秋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江也抬起头,委婉地问道:“闵副将这是……”
“哦,没什么事儿,就是郭林充拜托我帮个忙。”闵秋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顺带还关心了一下江也,“你没受伤吧?”
“哦,我没事。”江也回答道。
“魏麟那小子呢,怎么不见人影?”闵秋看见他一个人站着,顺嘴问道。
心中的疑虑还没得到解答,闵秋这话一下子又把贾二战死的事情给点了出来。战斗也结束了,江也整个人跟着放松下来,现在再想起贾二之死,他有些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见江也没回答,闵秋心中一惊:“那倒霉孩子不会死了吧?”
江也连忙摆手否认:“不是不是,我们一个队里的好兄弟……战死了,他们把尸体拖到密林去了。”
闵秋闻言,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
这种事情他也经历过,深知旁人的安慰是无用的。闵秋只能叹了口气,轻轻地拍了拍江也的肩膀:“都会过去的……”
第79章
贾二最终就埋在他们打埋伏时那片密林里,魏麟和赵志楠亲手挖的坑,又亲手填上的土。贾大一直有些神志不清地念叨着连不成句的只言片语,反正都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贾大也没想说给别人听,倒像是对着已故的贾二,还有许许多多没说完的话。
可话哪是说得完的呢?
大家都不敢多说话,只默默地让贾二入土为安。
光是个土包,魏麟总觉得不像个坟。人家的坟怎么着也会有块碑,上面刻着名字,还有立碑人的名字。他不知道里头有何说道,保不准就跟圈地似的,总要写了名字,才承认这块地归了这个人。他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做块牌子,好让贾二睡得也安心,莫让孤魂野鬼欺负了他。
贾大坐在土包前,一直轻声细语地说着话,赵志楠填完了土包,像模像样地跪在土包前,打算给贾二拜一拜,尽一尽哀思。他正打算拜,魏麟突然伸手拦住了他:“等会儿,等会儿,不能就这么拜。”
赵志楠不解道:“这儿也买不着香啊……”
“我不是那意思,再给贾二立块碑吧。”魏麟解释道,“石头的我们肯定弄不好,就木头的吧,你去砍树,我给它修平整了,让也儿刻字。”
江也对此倒是有些疑议:“为什么我刻字?”
魏麟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应该都是亲人给写上的吧,但你瞧贾大那样子,字好不好看另说,肯定是干不了活。”
江也本站在一旁,闻言他垂眼看了看贾大,人跟失了魂似的,现下让他做什么肯定都做不了,魏麟说得也有道理。但江也可没操办过丧事,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还是开口问了问:“你们谁办过丧事?要么还是按规矩来吧,怕我们乱来,对死了人不好。”
魏麟摇摇头:“去办丧事人家里讨饭我倒是去过……”
“你真做得出。”江也嫌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有些期待地看向赵志楠,“你呢?”
赵志楠也摇摇头:“我以前邻居家倒是办过,我爹娘都在呢,爷爷奶奶老早就去了,我也不知道……”
江也有些无奈,长叹了口气,赵志楠却又说道:“不过大概就是那回事吧,披麻戴孝,上柱香什么的。”
“披麻戴孝肯定是贾大来,但现在没条件啊。”魏麟皱着眉说道,“先这么着吧,我们去砍棵树,也儿你在这儿陪着贾大啊。”
“好。”江也点点头同意了。
魏麟两人动作很快,没半个时辰,就真的弄出块平平整整地木头来,交给了江也。魏麟给他的时候还补上了一句:“写的有文化点啊。”
“哦,好。”江也低着头,接过木头,随便找了个棵树便坐下靠着,魏麟还十分贴心地给了他一把匕首,以免长刀不方便。
刻字这功夫挺花时间,江也足足一个时辰才弄好。
他把那木牌上刻字留下的木屑抖了个干净,抬眼一看,贾大还坐在地上,赵志楠和魏麟离得稍微远些,两个人蹲在地上也没说话,看着像是各自在想自己的事情。
江也站起来,这才察觉手都刻酸了,他拿着木牌轻手轻脚地走到魏麟身边,递给魏麟:“喏,弄好了。”
魏麟一下回过神来,接过木牌拿在手里看了看。
木牌上就刻着简简单单四个字:“贾二之墓”,那字吧,还刻得毛毛躁躁,一点也不好看。他有些嫌弃地仔细打量了一番,冲江也小声说道:“你这刻的也太难看了吧……”
“你行你上。”江也一脸坦然,反正魏麟怎么挑剔他也不会重新刻的。况且写字好看,跟刻字刻得好完全是两回事,他是会写字,他可没说过他会刻字。
魏麟无奈,要他再重新弄个他也不见得弄得比这个好。没办法,他只能拿着木牌起身,走到那埋着贾二的小土包前面。赵志楠跟着过去,率先在土包前又挖了个小坑,魏麟把牌子放进去,又把土填上。
贾二的坟也这算是弄完了。
魏麟走在贾大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倒是赵志楠,十分自然地就在贾二的坟前跪下了。
“兄弟,你一路走好!”他说着,双手抱拳,朝着木牌拜了拜。魏麟看着他的样子,也走过去,学着赵志楠的模样,说道:“来世魏大哥定会好好照顾你。”
江也虽然觉得双手抱拳有些怪怪的,可如今这情形,一切从简,心意到了就行。他便也在一旁跪下:“你安息吧……”
这话说得无力,听着也敷衍。
可江也心里一时间浮现了千言万语,怎么挑挑选选都觉得不好,最后千言万语到了嘴边,竟成了这简单的四个字。
也许这话不是对贾二一个人说的。
无论是之前,还是这次,战场上死的人太多了。像是曾经跟
他们一起住了一段时间的林剩,在函州之战后也不知去向,多半是死了。从军这条路上遇见的人,无论是敌是友,都说不上哪一天就死了,而且也许连入土为安都做不到,只能在乱葬岗里火化,他们的亲人远在他乡别处,谁又能当时说上一句“安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