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君情(15)
云尘咬牙暗骂,心里恨不得将廖秋扒下一层皮来,当真是个连畜生都不如东西。要是这一趟他们不曾来南水县,那此事只怕永无见天之日,这些冤魂也只能一直委身于这阴冷山道迟迟得不到告慰。
而始作俑者,则照旧心安理得地坐在高位之上,恍若无事发生。
楚樽行将东西收好,刚想上前询问云尘是否要出去,却骤然间听到一阵爆炸般的轰鸣声从顶上传来。
细碎的泥石土块不断坠落下来,地面也由慢及快地剧烈晃动。
老旧山体本就隐隐开裂,又恰逢上南水雨季,终究还是承受不住层层重压顷刻间坍塌下来。
“阿行!”
楚樽行头顶一块巨石脱离山壁径直砸落,云尘几乎瞬间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就想扑上去护住他,却被他抢先疾步冲上来压在身下。
犹如巨龙自地底翻腾,山洞间无数巨石接连崩落,整片天地顿时猛烈地摇动起来。耳边是声声催命一般的巨响,不过转眼间的功夫便将二人吞没其中。
楚樽行半跪在云尘身前,双手撑在他身后的石壁上将人牢牢地护在怀里。
数不清的碎石重物相继落在他背上,楚樽行明显压制过的闷哼声不断传入云尘耳边。云尘心下一紧,不由分说地就想调换两人位置将他转到身下,却被楚樽行单手扣住两只手腕死死挣脱不得。
“别动!”楚樽行低喝一声。
身后巨响渐渐平息,随即而来的便是死一般的寂静。他们所在的位置被两块巨石交错相顶着,勉强给二人留了些许活动的空间。
楚樽行见状缓缓松了口气,整个人顿时像被抽走了支撑物一般软倒下去,重重砸在云尘身上。
“阿行!”
山洞里光线本就暗淡无比,现下被石块一埋,眼前更是漆黑一片。云尘惊慌失措地环抱住他,触手便是一片片粘稠的液体,鼻尖还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阿……行?”云尘轻晃着趴在自己身上毫无动静的人,心下止不住地惶恐,声音也顿时染上几分哽咽。
楚樽行到底还是舍不得他担心,短暂的昏厥过后,眼前还未清明他便先勉力动了动身子,轻声道:“殿下可有受伤?”
他声音很轻,若不是云尘为了检查伤势恰好凑在他的嘴边,怕是根本听不到这声询问。
云尘整个人紧绷着,抖着手慢慢将楚樽行揽到自己身侧。臂膀上的身子有些轻颤,他看不清他的神情,便只能贴上他的唇判断他是否有说话。
楚樽行略带紊乱的呼吸声落在他脸侧,烫得他眼眶通红。
“殿下……”楚樽行顿了一下,轻缓了大半晌,再开口时声音便沉哑了些,没了先前的虚弱,“别担心,虽说此行来后山并无人知晓,但廖秋的人来往后山是萧大人告知我们的,倘若他发现我们不见,自会想到来此地寻人。”
云尘一颗心系在他的伤处,那里还听得进去旁的,只随意低应了几声便想扯了外袍替他包扎。
楚樽行拦住他的手,将他脱了一半的外袍重新拉上去:“洞里不比外边,算着时辰这阵也当入夜了,夜间寒气重,殿下不可乱来。”
“什么叫乱来?”云尘不依,瞪了他一眼,强硬地将外衣脱下来替他包好,“这伤若再不包扎好,这才是真的乱来。”
许是因为紧绷的神经逐渐松缓,后背的钝痛这阵才密密麻麻如附骨之疽般苏醒过来,楚樽行合上眼,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出声,却还是控制不住地细微颤动。
云尘将头埋在他怀里,片刻后,他喃喃吐出一句,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再问自己。
“疼不疼……”
楚樽行听出了他话语间的后怕跟自责,垂眸揉了揉他的后颈,温声道:“不疼,方才我躲着了点,皮外伤罢了。”
“当真?你自小可就从未骗过我……”
“当真。”楚樽行道。
夜间袭来,洞内的温度降得越来越低,身后的石壁正徐徐往外冒着寒气。楚樽行方才陪着云尘说了会儿话便又沉沉昏了过去,云尘将他搂在自己怀里,手掌抚上他微凉的侧脸缓缓摩挲着,心下又酸又疼。
他知道他没说实话,山洞坍塌时他死死压在自己身上,又何来躲藏一说。
这么多的重石接连砸下来怎么会仅仅只是皮外伤,他每次开口时声音里强压下去的疼意他也不是没听出来,只是他害怕自己担心,自己便只能顺了他假意不知。
他们此行没有通知任何人,即便萧锦含能发觉不对带人寻来,只怕也得等个三四天。
自己毫发无伤倒无事,可他呢。
云尘将身上衣物脱下来盖到楚樽行身上,凑上前小心翼翼地蹭了蹭他的唇角,继而轻轻压上去吮吸了良久才不舍地撤回身子重新抱着他睡下,掌心贴在他胸口往里微微送着内息。
一夜无梦。
--------------------
来人啊,救命啊——
第15章 你要活着
次日清晨,楚樽行是被身旁一阵烫意惊醒的。
云尘将脸埋在他颈边,眉头紧皱,脸颊通红一片。
楚樽行心下一慌,撑着身子便要去探他的额头。盖在肩颈的外袍随着他的起身滑落至手旁,楚樽行垂眼望去,眼底顿时染上几分少有的薄怒。
掌下温度烫得吓人,楚樽行赶紧用衣物将人裹紧。石壁内侧被夜间雾气侵蚀上一片微潮,他扯下一块布沾湿了半边后叠成长条盖在云尘额上。
云尘头胀得难受,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睁开眼睛。
楚樽行的背影由模糊逐渐清晰可见,他只穿着一件浅色內衫半跪在石壁旁,正一点一点谨慎地搬着面前由于坍塌堆叠在一起的石块。
“阿行。”云尘叫他一声。
楚樽行身形顿了顿,却并未回话,手里的动作也不曾停下。
虽说只是一个背影,但云尘却明显能感受到他现下情绪阴沉不佳。
“阿行?”
云尘摸了摸额上的凉布,心下一时明白了个大概。他又接连唤了好几声后,楚樽行才重重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石块转过身来。
“殿下躺好些,身上温热还未散去。”楚樽行将他取下的凉布沾了点水汽重新盖回去。
云尘注视着他的动作,低声询问道:“可是生气了?”
楚樽行将他外衣拢紧了些,垂下眼皮淡声道:“属下不敢。”
“阿行!”
云尘双手掰住他的脸,强迫他对上自己的目光:“你昨日昏过去后身子抖成什么样你自己不知道,但我知道。我若不如此,万一你熬不过去该当如何?”
“熬不过便熬不过了。”楚樽行到此刻都还心有余悸,“殿下何等尊贵之人,断断不该为了我一个卑贱——”
“你说什么!”云尘拔高音量,怒斥一声截断了他的未尽之言,望向他的眼底多出了几分恼意。
楚樽行被他吼得微愣在原地,莫了也觉着自己有些失言,低了头不再出声。
卑贱二字,云尘自小便不少从旁人嘴里听起过。
宫内但凡有人以“卑贱”二字形容楚樽行,都会被他安一个冲撞皇子的罪名,要么罚跪掌嘴,要么拖出去杖责引以为戒。
就连他母妃,他都会抛下礼节回驳两声以示不满。
可若这话出自楚樽行自己口中,他却是打也舍不得,骂也舍不得。
“我问你方才说什么。”云尘直视着他。
楚樽行缄默了半晌,终是缓缓答道:“我说……殿下不该为了我冒险。”
“为何?”云尘问道。
楚樽行张了张嘴,喉咙却如同被异物堵死了般,良久发不出一个字。
云尘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忍不住脑袋闷痛轻咳了几声。
楚樽行顿时抬起头扶住他的肩,手背探上他的鬓角,皱眉道:“还有些发热,殿下再睡会儿。”
“不睡。”云尘拍开他的手,“你不说清楚了,我便跟你一直这么耗着。左右眼睛长在我身上,我若不肯闭,你还能强迫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