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君情(97)
邵缘君押了口茶水,缓缓启唇道:“当朝右相,江胜平。”
“只是我到现在也不明白,青羽门在江湖上也算不得头牌,他为何单单要对我们下手,就为了那些钱财?”没等云尘开口,她便又自嘲地摇了摇头,“那些钱财只怕都入不了他的眼。”
“门主姐姐,你们可是认识朝堂上的什么人?”景何存替她难受得很,突然想到什么,擦了擦嘴上的油渍,“我家那边的小门小派也时常会为了自保在官吏上寻个靠山,只是这靠山若没寻对人,惹来的怕就不是自保,而是杀身之祸了。”
云尘听见这话神色不动地朝他那看了一眼,随后又若无其事地转回头望向邵缘君。
邵缘君被他问得一愣,她倒是从没往这方面想过。
但要说有,那还当真有过一个。
她脑海中缓慢浮现出一副场景,那年青羽门外皑皑白雪,两道仗剑凌空的身影破开落雪相缠比试,年少无知的她只顾着啃着烧鸡蹲在楼台上看。也正是因为面前翩若惊鸿的身姿,才让她对剑法来了些兴趣。
陌生男子点足停在雪面,豪爽地连连拱手称赞。老门主举起酒水与他碰杯,言辞间似乎还称呼了他一声。
楚将军。
邵缘君迟钝地应了一声,嘴里那句“将军府”也便跟着吐了出来。
这个回答出乎云尘意料,他确认似地重复了一遍,按年岁来算能对上的便只有一人:“楚老将军?”
“我爹也没明说过。”邵缘君极轻地叹了口气,“他只说是他碰上的至交,两人一个擅戟,一个擅重剑,我爹每每提到他都难掩欣赏。”
“那便是了。”楚樽行想起府里兵器库那数不清的戟,点了点头。
“是不是都不重要了,终归是过去的事。”
邵缘君将那令牌包在地图了径自塞给云尘,云尘颠着手里的重量,一时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
楚家虽然掌管兵权世代为朝堂效力,以自身血肉之躯保佑了不知多少年的天下太平,硬生生在边疆打出了一个闻者生惧的名头。
战场打的是后勤,十几万大军成吨成吨的口粮朝堂都是片刻也不敢拖延,源源不断地往外送。
帝王敬楚家,亦忌惮楚家。
没人能保证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下一刻会不会反水,被牵制的家眷,帐中的监军,无一不透着帝王的堤防线。
而青羽门作为江湖势力,若是跟楚家搭了关系,难保不会触及这条线。江胜平人在朝堂多年,能混到如今地位除了他自身的阅历学识,更多的则是懂得如何“揣测”圣意,将帝王不便说出口的话转眼以一张奏折呈上。
如此说来,他四殿下,按理怕是要规到邵缘君追寻的仇人里头。
邵缘君见他如此,轻咳一声示意他回神,倒是看得比他透彻:“我知道即便是右相点的火也得有皇帝送的柴才能燃起来,可高堂上那位是个明君,我爹虽说是江湖中人,却也心系着百姓。且说句大不敬的话,皇帝这个年岁也活不了多久了,国丧也无需我多等。”
“只是如若我什么都不做,那是连死都不敢死的。”她笑着隐去眼尾的红,看向云尘的眸底伤痛又无可奈何,“好在江胜平不是什么好货,能将他压去见我爹娘也能让我心下好受些。”
她默然闭上了眼,片刻后取过桌上的笔,摊开云尘手上的地图,在上头圈出了两处模糊的位置。
云尘看着方向是在北边,顿时警觉道:“这是何地?”
第101章 如何喂胖
“我追着线索往北走的时候留意到江胜平在这处有两座不小的庄子,若是不同一时间出来活动,养个几千人不成问题。”
许是怕隔墙有耳,邵缘君声音压得很低,讲的话也很是含糊。
云尘却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指尖执笔往身侧一掷,将支撑窗门的木棍撞开,窗栏“咯吱”了几下,随后便悄然合严。
江胜平在这个紧要关头往远郊买地,恐怕里头养的不是人,而是私兵——为云肃准备的私兵。
背后的目的不用想也清楚,普天之下除了那个受万人敬仰的皇位之外,也没什么值得他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冒险了。
且若日后云肃当真夺了那位,这些人随手往兵籍簿上一充,谁也发现不了。
云尘盘算着图上的位置,他对此倒不算太过意外。先前在南水他将廖秋下狱时廖秋便说过江胜平在外养了私兵,只是他那阵大意了,没留到廖秋讲出后话便让他白白被人取了性命。
江胜平藏得深,他暗地里派出去的人马皆是无功而返,但好在老天都在帮他,竟叫邵缘君给摸了出来。
紧闭的窗沿上被人用石子砸了个响,邵缘君起身往下看了看。云尘知道许是双鸾在楼下催着要走,于是在她开口辞别前出言提点道。
“门主方才托我照看好贵派剩余的弟子,想来门主这一行的目的是冲着右相的命去的,不过你这一去十有八九是顺不了意的。”云尘道,“右相到底是当朝重臣,先不说能不能被门主轻而易举抹了脖子,即便是能,陛下也定不会放任不管。”
“到时候彻查下来,我便是有通天的能力,也保不下门主的师兄弟。”
邵缘君闻言停下脚步没作声,云尘侃然正色地绕到她身侧:“这是门主的家务事我不便阻拦,只是凡事还需三思而后行。”
“至于右相的所作所为,若是门主信得过我便交由我来处理,青羽门留下的令牌跟埋藏的钱财我便先替门主收着,直等门主何时大仇得报后再交还回去助门主重振师门。”
重振师门。
邵缘君站定望向他,不知为何听他这话顿时就鼻头微酸。长久的独行踽踽让她一时很难适应旁人伸出的援手,恍惚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终是沉而缓慢地点了点头。。
“……多谢。”她朝云尘略鞠一躬,思忖着换了个称谓,“四殿下是个好人,老天定不会负你的。”
“借门主吉言。”
云尘也回了她一礼,她能来找自己说这些事,想必也早便知道他四殿下的身份。
邵缘君撩起袖子拱手辞行,临出门前却无意瞟到榻上那甚是相熟的物件,于是轻疑一声:“公子还留着呢?”
“什么?”云尘追着她的目光落在那卷红绳上,气定神闲地笑了笑,“可不得留着,门主这绳子帮了我不少忙呢。”
“哦?一捆绳子能帮上什么忙?”邵缘君大为不解,“公子用它做什么?”
“也不做什么。”云尘小幅度地往楚樽行那看去一眼 ,忍不住笑意,“闲来无事添些乐趣罢了。”
邵缘君见他这样就直觉不是什么好事,也不想楼下双鸾多等,索性留了声“皇城再会”后便出了门。
云尘将她送至门口,该说的自己都说的,她是个聪明人,倒也不必担心会干些不过脑子的上头事。
他早便备了一批人手在皇城蹲守,那两处庄子定是要派人过去盯着的。
随手带上门扉,他拨开手上的地图仔细记了一道,这东西事关重大随意脱不得手,还是等他日后回皇城亲自交给萧谓浊的要好。左右现在宫里维持着明面上的宁静,轻易掀不起什么风浪,江胜平也不至于在眼下操之过急。
几天之内像是所有先前困扰他的事都有了个结果,他坐在软椅上捋着思路歇了会儿,随后又去了封信让守在皇城的那些人先往北边转些路程,找个人多的镇子按兵不动。
萧谓浊的回信是在五日后巳时传来的,信上只写有简洁的两个字。
妥了。
云尘松了口气,折起信纸放在蜡烛上燃尽。既是还要在庐州多留半个月,日日待在客栈总归不方便,那日过后他便租了个地段清净的宅子暂且落脚。
院子里传来一阵打斗声,其中隐隐还掺杂着楚樽行时不时冒出两句的言教,和另一个又是懊恼又是窝憋的嘟囔。
云尘对此也是见怪不怪,撩开帘子看着院里两人的身影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