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君情(46)
金昊空自知理亏,沉着脸闭口不语。他本想使点暗招抢个捷径,却反倒弄巧成拙白白让人训一顿。
云肃不紧不慢地扫他一眼,凑近几步提醒道:“你自己找死我不拦着,只是如若牵扯到我……”
“那金二殿下的生死怕由不得自己了,就更别提我答应你的那些条件。”
金昊空生硬地扯了扯嘴角,短短须臾间将得失利弊权衡清楚,放下脸面退开几步,微微拱手欠身道:“受教,二皇子教训的是。”
云肃看不见他神情,但金昊空是个什么东西他并非不知道,若不是他于自己而言还有点用处,只怕面前这人早就非死即残了。
挡在他路上的人,无论生人还是至亲,无非只是一条命罢了,无关紧要。
死寂了良久,两人都默契地避开这些不愉快,复而低声交谈着什么,全然没注意到不远处的山石后面正缩着两道身影。
云尘方才拉着楚樽行一路寻了过来,正好撞上金昊空来找云肃。他们眼下所处的位置虽离两人不远也不近,但凑上耳朵却也听不清他们所言一二,又怕贸然闹出动静,便只好一直在原地等二人离开。
他离席时匆忙,大氅也落在软蒲上未曾携带,眼下静息下来,冷风一吹倒真有点昏昏沉沉。
楚樽行见状原欲脱了外衣给他,可想到以云尘的性子怕又得换来一句不准,便干脆伸手将他捞到自己身前环着。
云尘对他此举很是受用,面上不自觉扬起一阵笑意,奖励性的在他下唇落了个轻吻,手上顺道不安分地勾了勾他的脖颈。
自从二人那日坦明心意后,云尘便有意无意地试图教会楚樽行何为主动。他知道这人于感情之事知之甚少,更深层的缘故实则还是来于他对自身的轻贱,因而不敢。
云尘虽是心疼,却也不急于一时纠正他二十几年被贯彻到骨子里的观念,左右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他会慢慢告诉他,有些东西他从未在意过。
约莫又等了半炷香的时间,好不容易等到云肃他们离开,二人刚欲绕出身来,忽而又被另一阵熟悉的声音止住脚步。
“跟上。”
楚暮岑一贯神情严肃地向这边走来,往后十几步的距离,周轩容正一路小跑着跟在他身后,追上他的时候不免俯下身缓了好一阵子。
似是才留意到自己行为不妥,楚暮岑面上罕见地带上些许歉意,他手伸在半空中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垂回了两侧:“抱歉,在军营走习惯了。”
“奴才不敢。”周轩容躬身行了礼,心下拿不准他为何要将自己单独带来这里,试探着屈膝赔罪道,“扰了将军的比武,奴才罪该万死,还请将军责罚。”
方才顺帝兴致上头吩咐将明日才举办的生辰宴并到今日一同热闹了,漓妃便让他去内殿将要送于顺帝的礼物取过来。
恰好此时比武抽到楚暮岑对擂,不知为何这位楚将军在看到自己时竟短暂了分了片刻心,虽无伤大雅,但周轩容思来想去的觉着也只有这个原因了。
楚暮岑见他二话不说便往地上一跪,也顾不上旁的赶紧将他托了起来:“不必,并非因为此事。”
“那将军找我为了何事?”周轩容疑惑地看向他,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楚暮岑看上去像是有些紧张。
“来时见你在找人询问父亲在宫里的落脚处,你可是想找去找他?”
周轩容闻言一愣,他没想到竟是为了此事。
楚老将军自他进宫后每半年都托人给他送些银子,他并非不懂感恩之人,平日里不能出宫,眼下老将军正好在宫里,于情于理他都想去道声谢。
楚暮岑点着头安静听他说完,果然如自己所料。
只是那些东西都是他找人送去的,楚老将军并不知情,只怕到时非但不会见他,还得害他被人责骂一番,于是便沉声回绝道:“不必去了,父亲不会见你的,我替你转告便是。”
他这话全权为是他着想,可被周轩容听去了却只觉着是在嫌弃他,毕竟当年他跟楚老将军辞行进宫时,老将军就不甚满意他这个决定。
回想起这些年在宫里的跌宕不堪,他眼底禁不住有些发红,当即垂下头去低声问了句:“楚将军是不是嫌弃奴才是个阉人,会脏了老将军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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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楚不省心,大楚也不省心
第51章 连州巫师
楚暮岑闻言一怔,视线下意识地追了过去,毫不意外地在他眼底抓到一丝转瞬即逝的屈辱。他有些欲言又止,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当即打了腹稿暗自调整好语气,许久才如实出言道:“我并非此意,不让你去是因为……”
话至半截他骤然噎了一下,周轩容等了半晌没等到下文,仍是倔强地脱口道:“因为什么?”
楚暮岑长叹了口气,他原是想将这事烂在肚里,可撞上周轩容的询问却又推脱不得,只好让步道:“因为这些年托人送于你的东西都并非出自父亲之意。”
“那是何人?”周轩容先是条件反射地问了一句,随后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僵在原地,犹豫着瞪目望向面前这个自小就让他不禁胆颤的少年将军。
“是我。”楚暮岑淡然接过话茬。
他不习惯多言,此话一落便闭口不语,静静地垂手持剑站在一旁等周轩容回神。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开始注意这个不太守规矩的下人的,只是等自己意识到时,便已经习惯了隔三差五往他那看去一眼。
儿时的周轩容在那座处处肃穆的将军府里,怕是唯一一个单纯到甚至能灌上些痴傻的存在。不懂巴结也听不明白主子的言外之意,光靠着楚樽行那些提醒帮衬最多是少出些岔子罢了,楚暮岑背后都不知帮他善了多少次后,替他躲了多少次罚。
他只是个杂役,平日里干活的地方也都在偏院。按理来说楚暮岑回屋是无需路经此地的,可他却还是每回都刻意绕至偏院,就为了看一眼这人在做什么。
直到后来周轩容决心进宫,他也不曾阻拦过他的任何决定。打听到他在宫里过得并不安好,自己常年在边疆也无能为力,能做的便只有每逢半年送些银子过去,托人照看照看他。
一托便是这么些年。
周轩容楞在原地,他摸不准楚暮岑这些举动所谓何意。脑里飞速胡思乱想了阵,将准备随口诌几句场面话也不算失了礼数,远处宴会上却在此时笙歌鼎沸欢呼震耳。
“陛下寿宴开始了。”楚暮岑开口打破了二人间的沉默。
“……开、开始了。”周轩容干笑两声,慌忙躬身行礼道,“奴才还有事,便先行告退了,将军自便。”
楚暮岑心知他还得回漓妃身边复命,便也没在多留,见状点了点头,却又在他转身欲离开时一口叫住他。
“周轩容。”
“将军还有何事要吩咐?”周轩容转身问道。
楚暮岑抬手示意他免礼,随后对上他的双瞳,沉下声,一字一句郑重道:“与我而言,阉人并非就低人一等,我也从未觉得你有何异于旁人。无非只是一个谋生的职位罢了,我与你并无任何区别,你也不必因此看不起自己。”
见周轩容避开目光直视地面不做声,他又补充一句:“信我,我所言不假。”
他知道周轩容骨子里要强,言罢也没等他做个回应,颔了颔首先他一步回了宴席。
周轩容久久注视着那道一贯挺拔凌厉的身影,边走边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是受众人敬仰的将军,又岂能懂自己一介小人物的悲喜。
地位不同的人脱口而出的安慰,从来都是虚无缥缈,无任何含量。
云尘缩在楚樽行怀里,拉过他的手掌搓了搓,直等雪地里的脚印重新被覆盖后才从山石边挪了出来。
他虽好奇楚暮岑与周轩容间的关系,可眼下却来不及细想此事。
原是察觉出云肃跟金昊空二人间怕是旧识,想跟出来查探一二,不料却被接二连三地堵在角落平白罚站了这么些时候。
金昊空二人方才交谈的内容他并未听清,但从神情上来看,直觉告诉他不是什么好事,只怕还是跟储位有关。心里揣测着他们应该也不敢在顺帝寿宴上闹事,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