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宫有兔(11)
楚丹樨垂眸,摇了摇头:“荀大人派我照顾主人,并非让主人来照顾我。”
随即又对厨子道:“这里再多放些糖,拔丝也无妨,主人爱吃很甜的。”
“……”
一个时辰后,大船靠岸。
前所未有的夹道欢迎火热阵仗,实属震惊了慕广寒。只能暗暗汗颜,那个疯狂编排他的《月华城主风流史》,应是在洛州卖得很火。
唉……
盛夏杨柳,郁郁青青。同是江南,慕广寒踏上洛州之土前,偷偷向一边乌恒的方向看了一眼。
最后一眼。
“主人……”
两只手同时向他递过来,慕广寒选了邵霄凌。
周边洛州百姓那么多,虽是互相嫌弃,也得顾及主人家颜面。
只见那侍卫则失魂落魄,像街边被主人丢弃的流浪犬一般。邵霄凌赢了,得意洋洋,又忽然想起卫留夷那张颓然沮丧的脸。
与眼前这人很是相似。隐忍又不甘,像是咬着牙随时会蹦断弦要扑过来撕咬他的野狗:“月华城主,你可别后悔。”
乌恒和洛州就在毗邻。
邵霄凌和卫留夷一个是洛州侯幼子,一个是乌恒侯独子,从小父辈往来时常能碰见,也常被拿来比较。
邵霄凌自幼顽劣不羁,最看不惯卫留夷那副知书达理、道貌岸然的样子,装什么装?
然而,多年挑衅,他都不曾让卫留夷卸下伪装。
倒是这貌丑的月华城主,竟让一向低看他的卫留夷破天荒地,露出了极为难看的嫉妒与不甘。
邵霄凌一边心里暗爽,一边又想不通。
牵着月华城主上华车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高挑挺拔,身形不错。想必才华也无可挑剔,洛州图看一遍就背下来。
单和此人做个朋友的话,他倒也不介意。
可卫留夷与那侍卫眼神,却分明就是晦涩已极,想碰触、想独占、想据为己有的魔怔样。
邵霄凌想想头皮都发麻。
实在不懂这丑人到底有什么好。
指尖相触,他就更不理解,瞧这手上的纱布……卫留夷和那侍卫都不嫌他残破的么?
第7章
安沐城中。
慕广寒下榻之处,是洛南栀府邸。
洛南栀虽此次去边关走得匆忙,但明显能看出府邸的西厢还是专程为迎接慕广寒而特意收拾装点过的。
雕花竹窗,曲折游廊,院内石子小道、假山竹林,养了数只孔雀鸟,风格典雅清幽又不失有趣。
可在这般玲珑雅致之上,房内却分明之后又被另外一人添置了一些极度金碧辉煌、华丽浮夸的摆设。
与之前的精巧雅致格格不入。
比如门口那描金涂粉、精雕细琢,一看就极为价值不菲的八仙过海大屏风。比如桌上那招财聚宝、吉祥旺运,一看就是名家之作的紫砂貔貅。
就连衣柜中的礼服、便服、官服,也是截然两种风格。一半暗纹雅印清简利落,而另一半么……
慕广寒眯着眼睛,拿起一件珠光色的浮夸昂贵锦绣华服端详片刻。
这品位着实太冲,简直如那二世祖本人一身珠光宝气站在了他面前一般。
大白天,想曹操曹操就到。
空有一张好脸的二世祖,这就跑来都督府找他了。
装模作样问他可还满意、有何不惯、缺了什么,“万望城主切莫拘谨,尽管提来”。
慕广寒:“既然如此,在下就不客气了。”
“我偏爱瓜果香,希望屋内焚香能够换上一换。”
“院内莲池虽清幽却少些生气,如若不太麻烦,想要添几尾各色锦鲤。”
“纱窗青绿清雅,但我喜红,想要换成红莹莹的那种茜罗纱。”
“还有……”
他一向对吃住穿用并无挑剔。可谁让每说出一条,某二世祖额角的青筋就会分明跳动一下。
有人也是不易。一边嫌弃他“挑三拣四人丑意见多”,一边又得被迫陪笑脸假耐心,命手下一条一条记。
慕广寒以前被人嫌弃,还常会难堪自卑。
总觉得自己有错,恨不得能藏起来。后来倾尽所有学这学那,也只为能对人有点用,好让别人不至于很容易就厌弃他。
好在自尊心这个玩意儿,磋磨、敲打得多了,也就渐渐麻木了。
他如今早已学会了从无端恶意中找各种乐子。
比如此刻,他就整整提了一张纸之多全无必要的装修小意见。邵霄凌越是忍忍忍,他越是小要求多多多。
适才还只是要荧红色窗纱,现在每面窗纱上,他都还要有绣两只憨态可掬小黄鸡。
须是精致苏绣,羽毛根根分明。
没有?不管,你是洛州少主你必须想办法,大不了你去找绣娘当场绣!
就是要小黄鸡,就是喜欢小黄鸡。
邵霄凌:“~~~~~”
忍!丑人多作怪,我忍!
……
慕广寒一直把邵霄凌逗到脸色铁青才满意。
“嗯,差不多暂且就要这些了,辛苦洛州侯。”
一边漫不经心道谢,一边手指在身侧沙盘上摆弄着。
沙盘之上,是整个洛州的山川脉络高低全貌。做得极其精致细腻,从这上看整个洛州的城镇河流,比地图还要直观得多。
邵霄凌看见那沙盘,青筋又剧烈跳了两下。
慕广寒:“适才参观府邸全貌时,都督府总管女官书锦锦说,全都督府上下可用好用之物,在下皆可随意取用。”
“我见这沙盘不错,便搬了过来。想必大都督不会舍不得,少主觉得呢?”
邵霄凌咬牙微笑:“呵呵,呵呵,城主自便。”
……
洛州少主出门就撞上都督府女管事书锦锦。
一把将她拉到院落墙角无人处。
书锦锦:“是大都督吩咐的呀,都督府一切物件乃至我洛州一切珍宝异物、机要文书,月华城主可尽数取用随意查阅。既是特意请来的,自是用人不疑。此事……大都督之前与少主商议过,少主也都同意过啊?”
邵霄凌:“别的也都罢了,那沙盘可是赛鲁班所作稀世孤品,是我爹特意送给叔父四十大寿的贺礼!叔父多么宝贝此物,除南栀之外,就只肯给我洛州最优秀的将领排兵布阵、拟战推演时才碰上一碰。”
“如今叔父不在了,南栀也常拿此物来睹物思人。”
“你再瞧瞧他刚才?又戳又动,随意将战旗插来插去!南栀他……好在没有娶亲,若有三妻四妾,府中美人是不是也要随他动手动脚?”
书锦锦:“少主,瞧瞧你这都说的什么话。”
“何止沙盘,何妨美人。”
“眼下咱们洛州情势,就算那月华城主要星星要月亮、要少主您的身子,咱也只都得笑眯眯给啊!”
邵霄凌:“……”
书锦锦虽只是都督府的管事女官,她娘亲却是邵霄凌与洛南栀两人的奶娘。从小便如亲生家姐一般,常拽着耳朵将邵霄凌提来提去。
如今大了,仍时不时会伸出纤纤玉指戳一戳邵霄凌额头。
“霄凌,别人都道你太过逍遥恣意,但我知道,孰轻孰重你一向心里拎得清。”
“横竖是咱们求着人家,你总得忍住性子、受些委屈,好好把人给哄住了才是正道,毕竟还要他替我们寻兵谋粮、出谋献策,以解内忧外患呢。”
“你心里其实明镜一般,就千万不要一时任性因小失大,将那月华城主给得罪了。”
“否则,别说洛州百姓不愿意,待南栀回来,只怕也要剥你一层皮。”
邵霄凌:“……”
他堂堂洛州少主,今日何戚戚。
顶着烈日骄阳,去西市给月华城主买窗纱、买锦鲤,买劳什子瓜果味儿的鹅梨帐中香。
买了一个时辰,大汗淋漓,随从都撑不住了:“主子,差不多了,回侯府吧?”
“回什么回,去东市!”邵霄凌没好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