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宫有兔(185)
乌城渡口,小少主邵明月广袖飘飘一身月色祗服,蹦蹦跳跳来接他们。
洛南栀:“霄凌呢?”
邵明月嘿嘿一笑:“放心吧南栀舅舅,我三哥他好得很。他也想来的,只是太忙了!”
今年的洛州,春汛灾情已来过一次。
如今入夏,又有一波洪水卷土重来。好在邵霄凌经过前面那一回治水,已经颇有经验,再次赈灾得心应手。
回洛州的路上,一路途经城镇,都能听见百姓交口称赞年轻的洛州侯。
邵霄凌他……出息了!
曾经别人眼里顽劣如石的二世祖,如今也成了百姓口中“仁德端谦”、“恩泽民生”、“关心疾苦”、“恪尽职守”,甚至“倾心为公”、“励精图治”的谦谦君子。
洛水边加固的绵长防洪堤坝,也做得有模有样。
就连被南越王毁了的陌阡城,短短数月之间,也已经在洛州侯的带领下重建了大半。
事实证明,二世祖想要想干成事情,真就一点也不拉跨!也怪不得越发受到百姓的爱戴。
当然了。
这一切,对于本质仍是二世祖的邵霄凌本人来说——他想干活吗?
不,他并不想。
他一点都不想!
他完全是被赶鸭子上架。因为慕广寒和洛南栀都不在,他才不得不含泪负起责任!
如今,终于,盼星星盼月亮的,慕广寒和洛南栀都回来了。
“太好了太好了你们终于回来了累死我了我再也不想干了你们没事就好的好再见你们赶紧回去歇着吧我也要听戏去了没事不要来打扰我”,然后,他就飞一般跑去洛州有名的醉香楼里躲着去了。
邵霄凌实在是累坏了。
虽然怀着雄心壮志要去听些靡靡之音,实际却是每天在小院里呼呼大睡。
这几个月,从陌阡城事变起,从冬到夏,他干的都是洛南栀以前干的活儿。
可他就是个草包啊……
洛南栀一分精力做好的事情,他却要十分。可把他折磨的,每顿哐哐吃八九个馒头还是狠狠瘦了一圈!
邵霄凌在醉香楼大睡三日,慕广寒去看过他一回。
幽静的荷塘小院里落落青色纱帐,倒也怪不得那么多话本都喜欢写洛州双璧——这两人在一起,真就是那种世间最安静、平和、慵懒,岁月静好的画卷。
桃花落在酒杯。
邵霄凌酒醉食酣,飨足地勾着唇醉卧洛南栀膝上,一阵微风,又有桃花飘进窗子。
洛南栀就垂眸,在那一瓣一瓣的,捡掉在他脸上身上的花瓣。
……
自从离开月华城后,慕广寒又再度遗忘了很多城中的记忆。
而洛南栀难得寻回的一些本真,也同样再度失去……
船上时,慕广寒问过他,“没有感情”到底是什么一种滋味。
洛南栀想了想道,那感觉大概就像是始终在看别人的故事——所有的酸和苦,甜和涩,哪怕是锥心蚀骨的疼,最多也是勉强可以理解,但切身感受不到。
但是。
即便感受不到,好像也并不影响洛南栀珍惜身边人。
或许是因为,毕竟是从小一起陪伴长大、亲密无间的竹马。
慕广寒想,倘若他的人生中,也有一个从小陪伴他长大的人。
那他一定也会很爱那人。
也会想要对他好。
所以有一件事也就不那么奇怪了——之前的幻境中,其实慕广寒一直觉得洛南栀关于邵霄凌的记忆,有些不甚客观。
在洛南栀的记忆里,五岁的邵霄凌,可爱到根本不像是邵霄凌该有的可爱模样。
而十五岁的邵霄凌、二十岁的邵霄凌,也……
反正就和慕广寒现实中看到的不一样!
在洛南栀眼里,邵霄凌不仅英俊潇洒无人能比,还从来都不是个傻子二世祖。
即使邵霄凌被山贼捉走,洛南栀也觉得那是少主大义凛然为民除害才牺牲自己落入贼窝。
即使邵霄凌跌进古墓机关,洛南栀也觉得那是少主小心探索胆大求证充满冒险精神。
邵霄凌被骗子骗走积蓄,是心地善良关心百姓疾苦。邵霄凌骄傲自大,是对自己有明确的认识。
总而言之,少主闪闪发光。
……
慕广寒本来觉得这有点离谱。
但回头想想自己吧……
他当年,难道不也是看很多人都会好到失真的地步?
只是后来,他忘记了那种能力罢了。
回到洛州短短半月,慕广寒除了处理公务、巡查备战,闲暇之余还偷偷养上了一只兔子。
和那种眼睛大大、圆圆的普通洛州兔不同。
慕广寒的这只兔子,是外域胡商特意弄来洛州市场上叫卖的稀罕物。
长毛、垂耳,厚厚杂乱的毛遮着眼睛。
小少主邵明月一看到那兔子,忍不住就嚷嚷了起来:“这兔子跟扑朔长得一模一样!”
燕扑朔是小黑兔的名字。
但非要说的话,比起小黑兔,这只白毛垂耳兔其实明显更像……
慕广寒私心买回了兔子。
每天喂啊喂的,结果越喂越头大。好几次忍不住跑去邵霄凌府上捉了小黑兔细细观察,只为从他那儿看出一点点某人的样子。
他其实……
有很多事,却还是忘不了。
当然,也十分清楚这种所谓的“忘不了”,要多虚伪有多虚伪。
毕竟,什么人会一边心里忘不了,一边又明知道心上人要倒霉,还在这里暗暗期待?
是,燕王要倒大霉了。
月华城古籍记载,但凡某年南越春汛,当年西北必遭旱灾。
月华城古籍又有云,"旱极而蝗"、"久旱必蝗"——在干旱年份,西凉土壤比平时更硬、植被更疏,蝗虫产卵数会大为增加。
今夏,西凉躲不掉一场蝗灾。
到时候粮食欠收虽苦了百姓,可对即将同西凉全面开战的洛州来说,却可是天大的好事。
当晚,慕广寒做了个梦。
梦见了两军阵前兵戎相见。黑甲粼粼,他与燕王用武器互相捅穿对方。
半夜醒来,就再难眠。
红烛明晃晃的,照着饮思湖秘境的那本《论策》。
其实,逃避也无用,他该早点翻开那书看看了。
……
几日后,一伙人被秘密劫到了洛州。
是樱氏商号的人。
慕广寒有时候觉得樱氏也是实惨。像这么一个家大业大、四州都有生意涉猎的商贾巨富,再加上樱祖两面三刀的钻营,樱懿的聪明和经商天赋。
若在和平盛世,肯定能把家业做得更大更强。
只可惜,人在乱世,身不由己。
“听闻,上一代西凉的许多城建、工事,都是你们樱氏做的?”
慕广寒当年跟樱懿的缘分其实真的很浅。
但就是这么短暂的缘分,让他至今记得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
樱世主要的生意是木材、制作与营建,其工匠十分擅长修路架桥、盖楼造船,以及……修筑水道、密道。
本来,若想从南越乌恒直接打进西凉腹地,有些路并不好走。
然而,加上从樱氏口中威逼利诱出的他们在西凉修建的密道,事情就变得不一样起来。
慕广寒暗暗寻思,如果此刻他直接孤注一掷,带洛州军奇袭北上。
是不是不出十日,就可以直取西凉王都。
到时候南越大军压境,再加上蝗灾、旱灾。西凉军又久战疲惫。
就问燕王要怎么跟他打?
……
很快,南越对西凉出兵的一切准备已然就绪。
只差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所有曾经的朦胧幻影,都会从此烟消云散。真真正正从此势不两立、不死不休,再也无法回头。
那几日,慕广寒常不自觉地叹气。
可邵霄凌问他缘由,他却又不能说出心中实话。
“没什么,我是在想,咱们洛州军虽在这一年里训练有素、军纪整齐,兵多将广,粮草也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