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宫有兔(208)
就这样,他像个飘忽幽灵,被燕王牵到神坛之下。
站定后,才又偷偷看了身边人一眼。
高挑挺拔的身形,银发沾染了丝丝晶莹。炙热的体温,淡淡幽兰香,一切都是他熟悉的模样。唯独薄唇因为烈酒与麻辣兔头的缘故,比平常更为鲜艳。但优美的弧度,也依旧是他。
……是燕止,没错啊。
所有细节,与记忆中的模样并无二致。
可纵然知道是他,却仍是心如擂鼓、绪乱如麻。身体的血液好像进入了一种奇怪的半凝固状态,炙热,又缓慢。
大概是被他一直盯着的缘故,燕止亦微微侧目瞧他。
烛火明动,那双眼睛流光溢彩,温柔之中带了些许促狭。
最近,燕王似乎格外喜欢看他犯傻的模样。总是饶有乐趣。
“……”
被这样瞧着,慕广寒也僵硬地扯出一抹浅笑。
钟鼓之声继续。
明烛冉冉,仍像一场梦境。
拜堂的动作,亦曾认真练过多次,一大堆的三叩九跪,先拜神明,回身拜亲友,然后躬身对拜。
目光却忍不住,总是贪心地落在燕止身上。
他的侧颜是陌生的优雅庄严。好在袖口的花纹,仍是活泼的抱月小兔。
戴着各色戒指的修长手指亦如平常,萤石闪闪。
其实。
如此好看的手,优美的唇,挺拔的身形……这个人还生成什么一个模样,他本应有更好的想象才是。
却怎奈无数刻板的描述,总是将西凉王形容成可怖的怪物。偏又无人质疑、无人反驳,他便也就……傻傻地信了。
明明,曾有过一些征兆端倪的。
比如他数次离开西凉,官方和民间出来的话本编排,很多都说那是一场“功败垂成的美人计”。
美人计。
是啊。西凉献出第一美人,还有什么比这诚意满满的美人计?
他却浑然不觉!
……
拜神之后,喜宴仍尚未正式开启。
二人需先行向对方宾客敬意,再一同携手向全场宾客敬酒,才能正式开席。
婚酒滋味醇甘,有桂花的清冽。
面对西凉宾客,慕广寒虽熟记敬酒说辞,侃侃而谈,但心中乱绪只比台上更甚。
好在西凉人今日待他,都异常友善。
个个目光灼灼、满是热忱,就连最爱追着他咬的何常祺,也难得没有为难他。
这群西凉人,似乎至今都以为……他是道心坚定、太上无情,竟能一己之力生生抗住那般天大诱惑。
因此集体高看了他一眼。
“………”
这可,真是。
天大的误会!!!
他若真能抵抗得了那么大的诱惑,就好了!
慕广寒是自从当年温泉惊鸿一瞥看到无名大美人后,就对自己有了更加清醒的认识——什么冷漠无情、心如止水。
真的看到了好的,还不是瞬间心动,死而复生?
就他这人,只要死不透,就还能继续舔!而如今又知道了,当年那位温泉里的绝色美人,不就是一直在他眼前晃的燕王本人?!
也怪不得当年,掘地三尺都找不到。
而这个误会竟然时至今日都没有解开。燕王上个月同他赌气时,还说什么要把那位拉来给他做陪嫁。
呵呵,我陪嫁我自己?
慕广寒深吸一口气,实在是哭笑不得。
忽然觉得婚后生活,未必有他想象中来得的……轻松。
因为,他好像又一次低估了燕王。本以为燕止的厉害之处始终是洞察人心。甚至能以宿敌之身、屏除一切外貌、立场、礼法、猜忌,让人违逆天性也要甘愿沉沦他编造的温柔乡。
慕广寒本以为这就已经是逆天强悍,然而实际上燕王的战绩——
先单凭温泉美人惊鸿一瞥,屠戮得他死去活来。再用优秀的业务能力,成功让他学会爱人不看脸。最后在大婚之日,又靠脸生生单方面屠杀了他一回。
把他哄来结婚的部分,原来只占实力的三分之一。
呵,呵呵……
胡思乱想之际,两边已互相敬完对方宾客,应在回廊尽头交连处相会,再去共敬一圈。
回廊尽头四下无人,只特为新人备了些醒酒汤放着。窗外白雪纷纷。
慕广寒去盛了碗汤。
忽然就被红袖从身后揽住。手一抖,药香混着燕王身上香风郁郁,染着一丝笑声,温柔低沉。
“阿寒。”
“今日是怎么了,昨晚没睡好?”
“……”
他将他转过来,指尖磨蹭他眼眶下隐隐一圈暗沉:“没事吧,确定不是病了?”
“……”
“……”
慕广寒屏息凝神,慌乱得不敢看他。
明明燕王以前也喜欢没事就对他动手动脚。裹着被子同床共枕也都睡过无数日了,所以无论是此刻的搂腰,还是贴鼻尖。亦都本该见怪不怪。
但。
以前他贴过来,不过是大型野生动物在贴贴。可如今呢?如今呢!!!
如今眼前人那双眼睛里,仍有野兽的气息。沉炽而温柔,犀利又平静,凝视着他,带着一丝夕阳般绚烂的华美。
然而,还是过于好看了,好看的让人心塞。
慕广寒不得已努力躲开目光相触,怎奈躲不过幽香缠绵。暗暗咬牙,浑身血气上涌,整个脊背都在不受控制地战栗。
直到那修长手指捏住他的脸,逼着他对视。
“……阿寒?”
慕广寒恍恍惚惚,听到脑子里微微嗡了一声,有什么东西断了,啪叽。
身体骤然一松,有种物极必反的解脱。
突然整个人不僵硬了。
……
等从回廊里再出来,月华城主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神清气爽、神采飞扬。
敬酒流畅自如,潇洒肆意,如在战场上决胜千里。
身侧,燕王挑眉。阿寒总是那么有趣。一会儿呆呆傻傻,一会儿又光华万里,也不知脑袋里又究竟装了什么奇思妙想。
按说,为军师将领者,最应喜行不于色。偏他不一样。明明在战场上思虑周全,谋略过人,但仔细相处,情绪又总会挂脸。
喜欢什么,不喜什么,何时被诱惑,何时又缩进壳里。总是那么明显、一目了然。
所以……
他此刻,正常是正常了,但似乎又有些太过正常——就连看向他的眼神,也变得平静端正、清澈坦然。
完全不是适才那种傻乎乎、梦游一般,迷恋又垂涎的模样。
“……”为什么?
上一次他那么坦然、那么心无旁骛地看自己,都已经市乌城放灯之前的事情了。
敬酒完毕,筵席终于开始。
邵霄凌:“阿寒阿寒,这里!给你留了位,赶紧坐下吃几口。”
新人也不是铁打之躯。一上午的流程,又喝了那么多,不趁着此刻赶紧吃几口菜怎么行?当然,邵霄凌其实还有一肚子话想对他说,核心思想——阿寒,是我误会你了。
原来燕王长那样,你倒是早说啊!
一下子所有事情都合理了。
合理得不能再合理。
宴席一半,喜台上演起了南越特色戏剧。婚礼未完,午后还要互换文书、再次祭神。而燕王那海量嫁妆,包括绸缎成衣、裘狐皮服、冠履靴鞋、珠宝首饰等,也一一抬进来展礼。
也就唯独此刻,新人能得片刻休憩。
慕广寒根本没吃多少,就开始发呆。
邵霄凌调侃他:“这才成婚就望眼欲穿啊。以后天天都能瞧见,还看不够?”
慕广寒并未回眸,只喃喃道:“……你看他的手。”
“明明是拉弓握剑的手,却那么漂亮,似乎也适合抚琴。唉,若能听他抚琴一曲,死了也值。”
“……”
“也不知,那般好看的手,愿不愿意给我摸摸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