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一头鲸(30)
“额,”走到玉案边,谢荷翁恭敬地奉上酒瓶,“这是我最近得到的一瓶酒,据说非常珍贵,所以想把它送给您!”
“哦?”廉白真君放下手里的东西,看向谢荷翁。
不管是谁收到礼物都是开心的,真君也不例外,当然前提是送礼之后,对方提的要求没有太过分。
“这是千年桑果酒。”谢荷翁说着,把玉瓶放到桌案上。
他左右瞅瞅,拽了块垫子坐在廉白真君旁边。
玉案之侧,何时有人敢如此轻慢闲坐?廉白真君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但不等他出言呵斥,小幼崽已经哭丧着脸,开始了倾诉。
韵海阁内食物充足,竟在大堂之中,发生了易子而食之事!
闷燥多日的心中,又被捅入一炉燃炭,廉白真君沉着脸,一挥衣袖将秋宫招到殿前。
秋宫刚显出身形,便迎来一阵雷霆怒骂,“节欲!我与你讲过要节制贪欲!不可竭民力而自奉,不可逆天道而自尊,否则寿命无常!”
“你看看你现在这侏儒模样!秋宫,你真的被贪欲蒙蔽心肠,走火入魔了吗!”
前一刻还在石楼拨算盘的秋宫,被骂得连连后退,他伶俐的眼睛在殿中扫视,最后看向了谢荷翁。
谢荷翁也没想到,廉白真君会突然发这么大的火儿,见穿金戴银的秋宫竟然瞪他,一股怒气支撑着他瞪了回去。
如果不是他死要钱,小狗妖和那些被赶出门的妖怪都不会死!
“嘭!”廉白真君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他大踏步走下台阶,逼向秋宫,“你别看他,今日韵海阁内的事你可知晓?”
“我没有给你开拓渔场吗?厨房里每日臭鱼成堆!我征调过你的钱财吗?你的楼中珠宝满仓!你每日食不厌精,资费靡贵,可你经营的门庭里,竟然发生了饥荒!有妖易子相食!”
“难道我母皇的离去,将你的良知与仁义也带走了吗!”
易子而食?
面对君主的滔天怒火,秋宫抖着身子连连摇头,不应该的,这才多久,不应该饿到食子的……
他嗫喏道:“我、我不知道,我只是想找到陛下,我想多攒些钱……”
廉白真君已经走到了秋宫面前,他听闻此言,气得直接笑起来,“你的钱,不止用于找寻母皇吧?难道你一直以为,当年母皇飞升带走了冬宫,不带你,是因为冬宫富甲天下,而你出生贫寒吗?”
他弯下腰,锐利双目逼视着秋宫不断收缩的眼瞳,“这些年来,你越发视财如命,我敬你为先帝妃嫔,敛财也是为寻回先皇,便一直只行规劝之举,不曾管束!”
“可你看看你现在,满身铜臭,形同侏儒,倘若母皇归来,你真的敢以这幅面貌去见她吗!你敢出现在卓尔不凡的冬宫面前吗!”
“你敢吗!”
一声声质问,像大锤一样砸在秋宫胸口,他踉跄着后退,两脚互绊,狼狈的摔倒在了地上。
一通怒吼,心中怒意稍平,廉白真君喘着气,负着双手大步往回走,路途中,余光扫到鹌鹑一样缩着的谢荷翁,不由暗暗哼了一声。
廉白真君满身郁气地走到玉案后,撩袍坐下。
动作太大,宽大的袍角散到了谢荷翁鞋背上,他赶紧踢脚,将袍子踹开。
小海豚早在真君发火的时候,就已经躲起来了。
现在殿上就三个活物,一个双手撑膝,摆着最威严的姿势,生着最大的气。
一个瘫软在地上,满脸哀怨,痴痴望天。
他们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一动不动。
只是想来讨点厨房边角料的谢荷翁,看着这场由自己引爆的风波,抱着手缩在一边,不敢讲话。
他好像又不小心吃到大瓜了。原来秋宫是廉白真君的小妈,不对,小爹?好像也不对……
谢荷翁仰着头,看着头顶的一片碧蓝,放任思绪乱飞。
不知过了多久,廉白真君开口了,“秋宫,倘若是冬宫的富有和母皇的选择,让你生出了对钱财的执念,那你大错特错了。”
“当年母皇飞升前受了重伤,前途未卜,她存世的伴侣只有你和冬宫,她只能带走一个。一位可能面临危险的战士,是选择带一把锋利的刀,还是带一朵后院娇艳的海葵?”
“你被舍弃,不是因为财富,只是因为你没有冬宫强大。”
廉白真君这句冰冷的话说出口,一直瘫软的秋宫咬着银牙爬起来,用稚嫩的嗓音嘶喊道,“我怎么和他比,当年我就处处不如他!”
“他是凶悍嗜杀的鲛人,而我只是一枚海螺啊!苍天不公,叫我生来便不如他!叫陛下抛弃了我!”
看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声嘶力竭地说着怨夫的话,谢荷翁不适应地咬着自己的唇,埋头看鞋面。
而见识过青年时秋宫绝代风华的廉白真君,看着他如今童稚的身躯,癫狂的举止,内心种种情绪接连闪过,最终都化成一声叹息。
“你惹的事端,你自己去平息。赔偿找补,或是全部坑杀,皆由你自己定,我不会插手。”
这句话,语气平静,甚至有些冷淡,却听得秋宫和谢荷翁心脏狂跳。
说是说处理过程他不管,但两个听众心里都很清楚,他现在有多平静,当处理结果不能如他的意时,他就能有多暴怒!
秋宫想到这位皇帝昔日的那些手段,甚至怀疑他已经动了杀心。
他小心翼翼抬头,正对上那双锐利的眼睛,里面无悲无喜,只有一片浓稠的黑色。
这头深海巨兽睁大黑色的眼睛,静静等待着审判罪臣的那一天……
秋宫擦干眼泪走了,留下谢荷翁独自面对气质森冷的廉白真君。
“你给我送礼,原本是想求什么?”
谢荷翁心下暗自计较,秋宫被骂了一顿,应该不敢再乱来了吧?他亲自料理此事,肯定比我带着橘猫厨子,偷厨房边角料来得强。
事情既然解决的差不多了,就没必要说自己那点小计划了吧,显得好小家子气……
廉白真君修长的手指拈起酒瓶,冷冷清清地扫了他一眼,“说。”
嘶……还在生气呢。
“我就是想求你开个口,让我能每天去收拾些厨房不太新鲜,但又没坏的肉,拿去给那些小妖们充充饥。”
“你认为这是你的事?”廉白真君拔掉木塞,将酒瓶凑到鼻尖轻轻嗅着。
“所以你拿出自己的东西送人,想替那些小妖找一条活路。”
“额,是这样没错。”
“没错?”廉白真君怒气又起,冷哼道,“这件事说到底是谁的过错?”
谢荷翁被他哼得背上长了毛刺一样,坐立难安,“秋、秋宫。”
如果不是秋宫敛财又偷工减料,把灵茶换成了井水,那些小妖其实是能抗过去的。
灵茶没断之前,它们没有出现消瘦的情况。
“遇事不寻根源,一味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还舍财奔走,倘若事成不过得一句轻飘飘的好话,做不好,必落得满身埋怨。”
“哼!这就是你说的没错?”
廉白真君这一席话,有些阴阳怪气的,但谢荷翁听得懂人话,他知道这是在指点他。
指点他,遇见难事后的正确方法,以及,处世之道。
在这个比他大几千岁,甚至可能上万岁的前辈面前,他真心实意地弯下腰,“我错了,廉白真君,您说的话,我一定会谨记。”
白玉酒瓶,贴上海棠花般浅淡的唇,紫红的琼浆,将唇瓣染上艳色,“善良可以,但善良的蠢货,会活的很辛苦。”
第23章 假装混血的谢荷翁
小妖们茶杯里的井水,又被换成了灵茶。
也许是被廉白真君吓到了,秋宫这次做事很麻利,第二天一大早,他亲自分发了灵茶,还每一杯茶附送一份吃食。
昨天吞吃彼此孩子的狗妖和隼妖,被他带走,不知道带去了哪儿。
谢荷翁站在柜台里,目送两个小妖浑身颤抖的跟在秋宫后面,消失在画中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