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一头鲸(73)
然而,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晏四海掏出一把比他自己还高的阔背刀,“铛”的一声杵到地上,砸的石屑四溅,“阿善奴,过来,为师和你过几招。”
阿善奴在其他事情上迟钝,对杀意还是很敏锐的,她往后跳开几步,“什么过招,你就是想揍我吧?”
她也不虚,甚至先下手为强,拔刀就砍了上去。
两个杀神干架,谢荷翁自觉躲远点,跑到树林外面去,继续打拳。
愉快的练武时间结束,神清气爽的晏四海叫来谢荷翁,“你今日为何去王宫?”
“我去找黑麒麟,想问问回家的线索。”谢荷翁擦着额头的汗水,随意道。
回家?海族供你吃住、修行,渡口刚开,你就惦记着跑?
晏四海心中不快,面上不显,“可是我听闻,真君曾为你卜过一卦,说你亲缘已经断绝了。”
“亲缘断绝是什么意思?”谢荷翁没听懂。
晏四海的眼睛黑沉沉的看着他,“亲缘断绝,便是在这世上,你的双亲都已经死了。”
亲缘断绝,本来是指父母子嗣皆亡,考虑到这小崽子还没后代,便只能是父母都死了。
“什么?”谢荷翁大吃一惊,我妈妈死了?不对,他说的是“这世上”,我在这异世,确实是孤家寡人哦……
心头大石卸下,谢荷翁看着晏四海晦暗的双瞳,灵犀一动,晏将军这是不高兴我要走吗?
他于心中斟酌词句,假作焦急道:“晏将军,你是说,我母亲不在世上了吗?会不会是真君算错了?”
“真君卦象奇准,你父母,怕是都已经不在了。”
想到这个小崽子八成变成了孤儿,晏四海心中的怜悯将气愤稍稍冲淡,他蒲扇大的手掌盖在谢荷翁头顶,安抚的拍了拍。
“你也不要太难过,以后,韵海阁就是你的家。”
晏四海的手掌冰冷,可借由它传递来的关怀,真挚淳厚,叫人心中温暖,谢荷翁实在不愿意,在这样一个妖面前撒谎。
他将心中意图博取同期的谎言删除,只是慎重点头,“晏将军,我懂得大家对我的照顾和恩情,只要我还在这世上,我就不会离开大家,不会背叛韵海阁。”
“好小子。”晏四海爽朗的笑起来,又拍了拍他肩膀,“所以,你今天早上去王宫做什么了?”
嘎?话题怎么又转回来了?
面对一定要一个解释的宴四海,谢荷翁犯了难。
他喜欢廉白真君,也喜欢韵海阁里可爱的妖怪们,如果一辈子找不到回家的路,他希望能在韵海阁呆一辈子。可是,如果有机会回家,他是一定要走的。
然而这些话,是不能对宴四海讲的。
他眼里容不得沙子,连不愿追随廉白真君的海族,他都要憎恨,何况一个连海族都不是的谢荷翁?
黑麒麟的话有几分真假,他无法确定;就算找到了线索,自己能否有那个运气和实力,真正穿越回去呢?
谢荷翁很清楚他现在要做的是稳住宴四海的同时,接触黑麒麟,探寻到尽可能多的消息。
心中打定主意,他不答反问,“宴将军,你知道麒麟族现在的王是谁吗?前一任王又是谁?”
谢荷翁小心措辞,“我今天从黑麒麟那听了一些消息,但不知道真假,宴将军博闻广识,还请帮我分析分析。”
“他对你说了什么,你且说来听听。”宴四海招出一张毯子,自己盘腿坐下,又摆手示意谢荷翁。
这是要促膝长谈的节奏啊……
谢荷翁看在眼里,从善如流的跪坐在毯子上,“黑麒麟说,我是他堂兄隤马的后代。我对麒麟族一点都不了解,不知道他有没有骗我。”
他顶着宴四海锋利的目光,尽量平静道,“他还说,他的父亲篡位后,前王嗣隤马逃跑了,很可能已经死了。”
谢荷翁将他的见闻删减,道出了其中的一部分,语气中也充满了对黑麒麟的怀疑。
宴四海为他对黑麒麟的防备而高兴,
“前任麒麟王,确实是太息真君的亲哥哥,异母兄弟。”原以为是正常的更迭,没想到竟是同室操戈?太息真君,干掉了他亲哥,啧啧。
假如,谢荷翁是前王嗣之子,作为失败者的后代,长夜台不会欢迎他。而以他两次从王宫全身而退的情形来看,黑麒麟是不想杀他的。
谢荷翁不会离开,韵海阁也不会因为收留他,而同新城主生出龃龉……
宴四海心情大好,他一拍大腿,补充道,“据我所知,太息只此一子,他为王嗣,没有骗你的必要。且你能受麒麟族两种异火而不死,这是铁证啊!”
不,也可能是纵火的麒麟在作弊……
谢荷翁见宴四海高兴起来,心里的小人忍不住偷偷擦汗,妈耶,终于圆过去了。
他垂头跪坐在蒲团上,背微驼,看起来小小的一堆,还没宴四海一半大。
宴四海看着他,暗自想,这个谢荷翁,好容易找到亲爹,可亲爹在相认之前就已经死了,唉……
想到小家伙对廉白真君的孺慕和依恋,他忍不住提醒道,“你最近有空,多和真君请教,过些日子他就要出游了,假使途中有所顿悟,飞升神乡,你就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什么?廉白真君要走?”谢荷翁如遭雷劈,一骨碌爬起来,难以置信的望着宴四海。
“自然为真,喂……”
宴四海话没说完,谢荷翁已经一溜烟跑了。他看着小幼崽惊徨的背影,未见气恼,只是幽幽叹了一口气。
世间,哪有不散的宴席啊?
谢荷翁跑的飞快,夕阳被他甩在身后,晚风被他甩在身后,连他的那顶绿色帽子,也不知道被他跑丢去了哪里……
一颗心不知是因为奔跑,还是因着其他的事,正剧烈的跳着,胸膛几乎要装不住它,要从嘴里吐出来。
风也太大了,吹起的灰尘叫他眼睛枯涩,怎么揉也揉不好。
廉白真君从书房出来,看见的便是一个脸颊通红,眼睛也红红的谢荷翁。
书房外,宽阔的走廊上,一头即将远游的鲸,碰上了一个要哭不哭的人。
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石柱,高大而粗壮,它们整齐排成行,将穹顶撑得高高的,显得那么气派。人站在它们面前,又显得那么渺小。
谢荷翁深吸一口气,扯扯嘴角,可惜实在笑不出来,“真君,你要走了吗?”
谢荷翁红红的眼眶,眼中无尽的痛苦、依恋,叫廉白真君有些诧异。八个月,对于他而言,太短了,但或许对于这个人族后裔而言,是很漫长的时光吧……
长到竟让他能生出如此浓烈的不舍,明明没有掉眼泪,却仿佛整个灵魂都在嚎啕。
廉白真君忍不住靠近,摸了摸他短发乱飞的脑袋,“一群鱼因洋流而短暂聚集,又会随着洋流错身离去,这是很自然的规律啊,你不必为此感到难过。”
“真君,你要去哪里?”这句话说出口,谢荷翁就后悔了,问清楚了又能怎么样?他除了衢城还知道哪里?以他的本事,到得了那儿吗?
“明日,要去白蘋溪,你可要去?”
谢荷翁满腔的离愁被堵住,他嘴巴微张,像个错愕的大鹅,“嘎?”
继而狂喜!
他狠狠抹了一把因骤悲骤喜而有些扭曲的脸,顺便,将眼角的湿润抹掉,他追问道:“真君,我可以一起去?”
“白蘋溪很近,人迹罕至,风景如画,你可以去。”廉白真君说完,转身回到书房。
他走以后,这间书房也会被带走,或许该挑出一些书籍留下来,留给谢荷翁。
挑书的时候,廉白真君发现身后的人好像在走神,睁着眼睛看着自己,也不说话,游魂一样,他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他在书房尽头拐弯,而谢荷翁还在跟着!
眼看就要撞上,廉白真君一闪身,用手包住他的额头,继而无奈的笑道,“莫要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