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身(30)
“阴刀殿下并未越礼，只不过，妾身这一生，都注定是阴刀殿下的人。”少女的目光渐渐坚定起来，心上人在她心中依然成为一种信仰。
碧落抬起茶盏，掩住微微抽搐的唇角，温润道：“在下有些不明，公主殿下为何会如此执着呢？”他的神情中并没有观赏性的好奇和讽刺，只是一种单纯的疑惑。
琉璃子慢慢柔和了神情，神往道：“妾身时常觉得，自己就是为了阴刀殿下而诞生的。”
绫小路城的城主绫小路和树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宝枝子和小女儿琉璃子。夫人在产下小女儿琉璃子的时候去世，再加上小女儿的柔弱和温顺，使得城主越来越喜欢艳丽张扬、酷似亡妻的大女儿宝枝子来。
宝枝子被父亲宠爱、下人呵护，便渐渐刁蛮任性，时常欺负妹妹琉璃子。
在这样的环境下，琉璃子日渐胆小内向，不爱说话，有了些自闭的样子，绫小路和树这才发现小女儿的不妥，有意带她去各种场合散心，正是在那时候，小小的琉璃子公主第一次见到了少城主人见阴刀。
之后两人不间断的通信，也是父辈们乐见其成的，并且在眼见两人交好的情形下订下了两人的婚约。
陷入回忆中的少女语声柔缓：“每当琉璃子遇见烦心的琐碎，遇见不能决定的事情，都会写进给阴刀殿下的信里，阴刀殿下总是很耐心很温柔得回信解决琉璃子的烦忧。”
“没有阴刀殿下就没有今日的琉璃子。现在，父亲大人待琉璃子很好，宝枝子姐姐也待琉璃子很好，这都是阴刀殿下的功劳。阴刀殿下告诉妾身，要大胆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家人是最亲近的存在，他们会包容妾身的一切任性和错误……”琉璃子的神色激动起来：“可是，在妾身心目中，阴刀殿下才是琉璃子的一切！琉璃子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就是拼上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碧落轻轻地击掌。
真挚的感情，无论时间和空间如何转换都不会褪色。
他轻轻地叹息：“您这样的少女，理应得到幸福。城主殿下他……”
琉璃子的眼中是坚定的火焰：“碧落大人，琉璃子的幸福只会在阴刀殿下身上。”
放任眸子里染上轻愁，碧落微微摇头：“公主殿下，想必你也有预感了，阴刀殿下的病……”他放轻了语调，似是不忍之极：“最多还有半年了。”
“没有任何办法了吗？”急切的样子，有水气聚集于眼眶。
“公主殿下，我是个阴阳师。”通阴阳、判生死，自然也不会口出诳言。
“是吗……”剔透的泪珠落下来，归于无声。
贡献出了一块手绢的碧落走在回房的路上，表示压力很大。为什么他的衣服口袋里会有手绢呢？还是和扇子配套的画着几株翠竹的手绢——这到底是日本上流社会的习俗还是奈落的算无遗策？
这一日沐浴之时，小竹依旧锲而不舍地请求服侍。想到明日大概就要离开奈落的城堡，碧落一时心软答应了。
热水腾起的雾气中，小姑娘可爱的脸蛋被熏得红彤彤的，苹果一样的可口。布巾轻柔地擦拭在碧落的背上，小竹的声音有些听不真切：“琉璃子公主真的好美呢……碧落大人，您觉得呢？”
“啊，她的确是一个琉璃一般的女孩子。”
“是吗……”
背对着小姑娘的碧落没有看到，小竹眼底翻涌的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
……很好！终于要把女配KO了！
第十四章
奈落在品茶。
浅淡的幽香在室内晕开，渲染一方天地，安宁而静谧。月亮只有细细的一弯，挂在天边，漫不经心地注视着人世。曾经有人和歌咏月以赞它的温柔和公正，总是不偏不倚地将皎洁的银光洒在每一处可以被照射的地方，却不知道也许是人间太渺小，并没有月亮放在心上的事物，因为俯视，所以公正。
半妖的精力总是比人类好得多，奈落当然不会在每个晚上乖乖睡觉，而扮演阴刀的这一段日子，耳熏目染之下，也沾上些人类的习惯。
比如品茶。
茶有一股微微的苦涩味道，而奈落也并没有人类那样的心情去细细地品味苦涩中的那种甘甜，所以大多数时候，他只是按照步骤把茶泡好，然后静静地看着滚烫的茶水冷却下来。
茶凉，人未走。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
富有韵律的脚步声向着他的房间行来。
城堡中的家臣和侍从对于城主殿下是尊敬的，所以他们的脚步都是恭谨而有礼的，而这一个脚步声却既轻且快，丝毫没有那一种被礼教拘束的感觉。
一如神乐想要的自由。
妖怪的**和人的**其实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不知满足的，只不过妖怪的**大多在力量上因而显得简单纯粹了许多，而人类的**则要更加复杂、肮脏和美好。
即使是上一次擅自开门而撞见不该知道的事情，依旧我行我素拉开门的，正是碧落。
碧落的心情很好。
不管奈落究竟想做什么，今天都可以见个分晓。
当然，直接放他去和犬夜叉一行汇合对他而言是最好的结局，也是最诡异的结局。
前一个晚上，碧落并没有吃下最后一瓣前世之果，在防备被前世的明心夺舍之时，也同样是在防备奈落。假设奈落有一样实验需要一个服用了前世之果的灵力强大的人类好了，那么他留下一瓣藏在自己空间里的话，起码也会给奈落找些麻烦吧？
就像明心临死前对奈落的诅咒一样。
那是个很高明的诅咒，高明之处不在其强度，而在其巧妙。一下子吸收了与自己属性相反而且有克制作用的力量想必很不好受，让奈落虚弱之下没有把握对寺院里的其他人动手，从而保下了寺庙的有生力量。
从五十年后碧落所见的景象来看，奈落显然没有吸收完全明心的灵力，而诅咒以灵力为凭依，奈落会一天一天地感到痛楚，却并不会将这部分圣洁的灵力转移出去。
因为他还是个半妖。
谁敢保证，奈落他不会在半妖失去妖力的夜晚遇敌？
那灵力虽然会让他感到绵绵密密不可断绝的痛楚，但也可以在那个夜晚保护他。在人类不可到达的深处，大多数妖类都不能在那个夜晚置他于死地，没有瑕疵的圣洁光芒会针对所有心怀恶念的妖物，使在它环绕中的奈落得以保全。
深谋远虑。碧落不得不佩服明心在生死关头一瞬间想到这些，但越是知晓明心的缜密之处，他也就越不敢服用最后一瓣前世之果。
碧落眨眨眼：“你在喝茶？”他今早比使用前世之果的时候提前了一个小时醒来，看了手表以后老老实实睡了个回笼觉，现在才出门见人的。
奈落左手拉住右手过长的袖摆，再以右手托起茶杯，浅酌一口：“太苦。”
这个动作……这样喝茶是不是不太对？算了，他可从来没研究过日本的茶文化。碧落几步走到近旁坐下，手贴在茶壶上没有感受到一丝余温，皱眉道：“已经凉了。”苦味的茶本来就应该喝热的。
不过如果茶本身就不是苦的话……“推荐你去尝试一下花茶。”
奈落似是不经意道：“昨天你和那个人类女人喝的那一种？”
“嗯。如果你去向她讨要的话，琉璃子一定会很乐意的。”对于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碧落早有准备。毕竟奈落再怎么翩翩公子，早已明晰其本质的碧落也不会被迷惑。
“你很欣赏她？”
“琉璃是很矛盾的东西呢，既脆弱又坚强，”碧落静静端坐，灵秀无双：“‘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我只是很欣赏她的名字罢了。”
阴柔的男人勾起妖娆的笑，低语恍若撒旦的呢喃，充溢着死亡的气息：“脆弱和坚强吗……那，你想不想看琉璃跌落的模样？”
碧落露出了有些好笑的神色，轻笑道：“我真的能决定吗？城主殿下。”
你总是这样清醒。这一句话奈落并没有说出口，他只是缓缓站起来，宽松更像是浴袍的和服一瞬间形成迤逦的形状而后消失，不可挽留。城主的房间只有一扇窗，面朝着琉璃子公主的卧房——这个位置是碧落安排的。
而就在奈落在窗边停下脚步的刹那——
“啊！——”
长长的惊叫从琉璃子公主的卧房传来，尖利的女声已经听不出原本的音色，足见其恐惧。有侍从和家臣向着叫声的发生之地赶去，随后是更大的斥责声、哭泣声和兵器交织声，琉璃子公主的卧房里冒出了浓烟和火光，又被提着水桶的武士很快浇灭。
奈落和碧落赶到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
不，并不能说是赶到，奈落还维持着他卧床不起的假象，因此是被碧落搀扶过来的，而且奈落有意拖延时间，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放在身旁的少年身上，而碧落也很配合地一路慢行——既然这是奈落设计的剧本，那么早到晚到结果都不会有什么不同。
入眼的景象一目了然。
侍女浅葱跪在一边，泪水止不住地流淌，她却并不擦拭，而是失去言语般的怔怔瞧着一直侍奉的公主，犹如石像。琉璃子公主的胸口上有好几个血洞，扎得很深，心脏处泉涌而出的血液染红了雪白的被单，雪地红梅般的妖艳。
而房中流血最多却并不是弥留之际琉璃子公主，而是已经死去的小竹。
小姑娘圆圆的脸蛋上是惊悸的表情，眼中还残留着恐惧，就像是看见了什么极为害怕和不解的事情一般。她是被乱枪刺死的，而枪正是城堡中的侍卫常备的武器。在她倒下的地方，离她那已经无法再动作起来的右手极近的地方，是一把匕首。染血的匕首。
所以说，小竹就是凶手么。
——或者说是，凶手的傀儡？
“城主殿下，碧落大人。”
“城主大人，琉璃子公主遇刺，是小竹她……”
侍卫们的汇报入不了耳，往日相处的情景一点一点浮现，碧落眨了眨有些湿润的眼睛。真讨厌的感觉，本来以为能很顺利地把这个世界的人当做NPC呢。他猛地一下把依然靠在自己身上的奈落甩下去，而善于玩弄人心的妖怪紧走几步跪下握住了脸色苍白如纸的琉璃子的手，语声哽咽：“琉璃子……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