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身(53)

    似乎是长久没有人倾诉一般，他说的十分详细：“我一再对这些病人伸出援手，最后连我自己都病倒了。当时大家都来看我，都在忧心我如果倒下了谁来拯救他们，我逼不得已只好答应所有的村民，成为活菩萨。于是我遵守约定，在大家的守候之中被埋进泥土里。”
    逼不得已么……这里，就是白心上人心灵的破绽了。“这么说，当时您其实并不是完全自愿的？”
    白心上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继续叙述道：“当时我与外界的联系，就是一支用来透气的竹筒。我不断地从地洞里摇着铃，目的是让村民们知道，当铃声停止就是我圆寂的时候了。所有人都在外面祈祷，祈祷我能够顺利圆寂，大家都在期待着我死去——”
    他的声音渐渐激动起来：“我开始觉得后悔了，开始对生存产生执着，对于无止境的黑暗感到恐惧，我这一辈子都奉献给村民了，为什么，为什么我非死不可呢？”
    因为你之前给自己塑造的形象太平易近人了，师兄。而且，你为什么要自己提出成为肉身菩萨呢？本来没有人敢逼你的。
    “最后，我终于断了气，我的遗体被人们当成活菩萨般崇拜，可是我的灵魂并未得到救赎，继续留在黑暗中，过了很久很久，直到那个男人的声音出现。”
    少年的眼眸幽冥一般黑暗：“所以，你呗奈落诱惑了？”
    白心上人的情绪激动：“那个男人说的，正式藏在我心底想说却不敢说的！”
    “为什么作为圣人就不允许迷惘和犹豫？为什么没有人真心为我着想过？为什么我要继续自欺欺人下去？我应该怨恨的，我应该继续怨恨下去的！”
    干枯的眼眶已经流不出泪水，但白心上人的声音却像是哭泣一般：“我根本不是什么圣人！我根本不是什么活菩萨！我还想继续活下去！”
    他如同孩子一般喃喃：“我还想……”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七情六欲，贪嗔痴念本是每个人都会有的东西。”
    碧落一步一步走上台阶，仿若有虚幻的白莲随着他的脚步绽开，他的神态庄严而亘古，恰如莲心的佛子，幽深的眸子古井无波，世间的一切在倒映在他的眼底，惊不起半点波澜。
    “人生八苦，生、老、并、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五阴炽盛。普天之下又有几人能做到无我无相，无欲无求？”
    他微微含笑低头：“许久未见。”
    少年的眸子里有诡谲的光芒一闪即逝，似乎从未出现过，再抬起头来时，漆黑的眼眸中仿佛含着盈盈春水，波光微动，神色突然浸润了前世今生的风吹雨打，柔声道：“白心……”
    悠远的声音仿佛跨越了时间传来，他的唇角勾起清雅的笑意，有着辗转几世终于找到那一个人的惊讶于欢欣：“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君你好，三更君再见。
……作收350的时候再见吧~好GN们去睡觉哦~晚安



第十九章

    当年白心离开寺庙的时候，明心还只是个15岁的正太，而如今的碧落，已经是个20岁的少年了。

    15到20正是男孩子长身体的好时候，过了5年肯定有不少变化，所以林同学其实相当能理解白心没有认出他来的现状。

    不过白心自己好像很不能理解。

    他的声音泄露出不稳的情绪：“怎么可能，你不可能现在还这么年轻的，除非是使用了禁忌之术……”

    “是不是？你也借用了妖怪的力量吧，哈哈哈哈！”白心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凄厉高昂，仿佛含着疯癫梦魇，却又有着无比清醒的哀恸绝望。

    他在想什么呢？多半是想到了当年教养他长大的长门师父吧，那个对白心的一生影响最深的男人。

    碧落俯首，遮掩住眸子里一闪而过的锐芒，抬首柔声道：“白心师兄，被尊称为上人的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还是个人类，身上没有半点妖怪的痕迹，而你的身上栖息着的，是地狱之虫最猛胜吧。”

    少年的声音中带着一种细碎的凛冽：“当日白心师兄你离开的时候，寺里中多是斥责之声，而师父即使一字未提，我却看得出他是很伤怀的。”

    清亮的嗓音低低陈述，恍若叹息：“你本是他花费了最多心力的、最心爱的弟子，却如此辜负了他。”

    肉身菩萨的身躯剧烈地振动了一下。

    在那一个离开寺庙的晚上，他只清点了自己的衣物盘缠便匆匆离去，曾经也想到其他师弟们的冷言冷语，但彼时，不想白心这个名字被剥夺的念头占据了一切思绪。

    这是他二十多年来一直用着的名字，是长门师父亲自取的名字，怎么能……怎么能……不，他就是白心，现在还是白心上人！

    仿佛洞悉了眼前人的所思所想，碧落幽幽道：“你莫不是忘了，白心师兄……不，虽然我已经忘了你的俗家名字，但‘白心’这个法号，是早已被师父收回了的。”

    一瞬间，那处在眼眸位置的黄色幽芒如同风中的烛火一般摇摇欲坠，少年的那一句话，直击到了白新的心底最深之处。

    阴阳师们的概念中，名字即是最短的咒。

    在白心的观念中，他的这一个名字似乎就是自身的存在了。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身在此山中，不识庐山真面目。白心在意的到底是这一个名字，还是长门启悟给他的肯定和支持呢？

    渺远幽深的声音仿若从世界的尽头传来，迷蒙却从容：“长门师父死了。”

    白心顿了一下，缓缓道：“以一个人类的年纪而言，长门师父早已到大限了。”

    “不，他是在你离去的第二天死去的。”

    “多可惜啊师兄，当时你就像是个战场上的逃兵。只要晚走一天，你就能给长门师父送终了。”他的声音并不冷酷，也没有丝毫责难，少年的声音很柔和，充满了安抚的意味——但就是这样的声音，却轻易地击破了白心的防线。
    “我一直想做一个让师父骄傲的人……”有什么终于冲破了桎梏，却没有任何液体可以从干枯的眼眶中流下：“很可笑吧，我被当做圣人救人无数，也一直在饶恕他人，但却彷徨痛苦而死，最后却是奈落那个妖怪拯救了我的灵魂……”
    奈落真的会救赎这种东西吗？人心是善恶两种元素寄存的地方，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少年轻轻微笑，有白色的优昙花盛开于静夜之中，卷起淡淡的清香：“长门师父最心爱的弟子，一直是与他相处最久的师兄你啊。”
    “管理一座偌大的寺院，是很累人的，师父一直把你当做他的孩子看待，他并不希望你去扛起这个超越能力的担子，操劳一生。”不是法力的不足，而是能力，驾驭的能力。
    “这个世界并非只有黑色和白色，大多是并不分明的灰色，在各个夹缝各大种族之间游刃有余，是非常艰难的——你应该也听说过明心法师的名字，而他死于50年前，还很年轻的时候……我是他的后世，继承了他记忆的后世。”
    故人皆已西去，汝为何仍在此世停留？
    这种悲伤和孤单的感觉……
    碧落轻轻抬步，一步一步走上供奉的台阶。
    “白心师兄，你认为这个世界上，有那种一点都不迷惘、一点污点都没有的人吗？明心也只是在人前扮演这种人罢了……身为人因为迷惘，所以期待着成为崇高的人……只是这样罢了。”
    围绕着圣地中心的结界阻拦住了少年的脚步，他抬手触碰着结界，就如同抚触白心内心深处筑起的高墙：“除去这层结界吧，师兄，我们已经许久没有亲近过了。”
    ***
    戈薇抱着昏迷的七宝和云母，在白灵山的山脚下遥望着上方——犬夜叉离开的方向。
    弥勒和珊瑚久久没有消息，犬夜叉耐不住担心顶着结界上了圣山，但七宝和云母的异状使得戈薇始终放不下心，结界如此抗拒妖气，全妖被如此压制，作为半妖的犬夜叉又能好到哪里去呢？更何况，还有七人队的亡灵在一旁虎视眈眈。
    黑发的少女这一次也不得不佩服奈落的算计。
    躲在气息纯净的白灵山里，复活了原本是人类的雇佣兵七人队……几乎封死了他的敌人追击的道路，无论是犬夜叉还是杀生丸。
    来自现代的少女一直保持着站立远眺的姿势，微风扬起水手服绿色的下摆，她的身影坚定而温柔，始终不曾异动。
    躺在地上的钢牙坐了起来，盘腿双手抱胸：“臭小子，居然让戈薇这么为他担心，到底做什么去了。”啧，那家伙该不会真的被这破结界消灭了吧！
    他眯了眯水蓝色的眸子，喃喃着站起来：“那只臭笨狗去了那么久，我得去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作为称职的跟班，银太和白角忙劝道：“钢牙少主，你这样太胡来了。”
    “就算是胡来也没办法啊。”他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既然犬夜叉能在那个时候冒着半妖的秘密被发现的危险来救他钢牙，那他又为什么不可以冒着被结界消灭的危险去救犬夜叉呢？更何况，那个什么白心上人庇护了奈落，他可不相信白灵山的结界还会如此无懈可击。
    一定有破绽的。
    “绝对不行，”少女不知何时来到了妖狼们的身旁，嗓音依旧坚定，眼眸中的光芒却有些黯淡：“这个时候，也只有相信犬夜叉并等待他了。”
    钢牙深深地望进戈薇的眼底，最终点了点头。
    犬夜叉和戈薇是彼此相爱的吧，所以，他们才是有资格为对方做决定的人。钢牙这样想着，心中好像轻松了一些，又好像缺失了一块，不伤筋动骨，却会在每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里隐隐作痛。
    他抬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
    ***
    代表生命与活力的少年和代表死亡和枯萎的肉身菩萨拥抱在一起，这景象说不出的诡异可怖，却又充满了一种奇异的美感。
    “你到底在悲伤些什么呢，白心师兄？”
    “生而为人本就会有弱点，对生存的渴望更是每一个人的本能，你做的已经足够好了。”
    “其实你这一辈子已经为世人奉献了一切，现在你应该得到自由了。”
    哽咽迟疑的声音从少年的胸口传来：“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做的已经足够多了，”温暖的怀抱和柔和的声音击溃了徘徊此世的灵魂的最后一道防线：“长门师父临终前告诉我，他会在轮回之处一直等待，等待你和他的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