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别跟钟医生回家(9)
钟严扫了两眼,合上报告单,又问:“卷子呢?”
时桉掏出张皱巴巴的纸。
钟严扫题速度很快,让时桉怀疑,他不是一目百行就是压根没看。
“找外援了?”钟严硬邦邦的脸,像冻在冰柜里面。
时桉吓出冷汗,忙摇头,“没有没有。”
他被骂没事,但不能出卖陈老师。
钟严扫到他的耳朵,心虚全浮现在上面。七年前,时桉趴他身上喘的夜晚,全程都像这么红。
钟严态度缓和了点,点着试卷上的病例,又问了几个延伸问题。
出乎意料,这小子答得还不错。
钟严收走试卷,“跟我去门诊。”
时桉:“......?”
见他没动,钟严转身,“愣着干什么?”
时桉人是跟上来了,但这事不对吧。
今天下午班啊,他本打算早点弄完,找个地儿补觉呢。
中途,时桉以上厕所的名义,打听一了圈才知道。冯医生的老婆昨晚生了,钟严临时替他的班。但没人告诉时桉,带教老师加班他也要连坐啊,这合理吗?
急诊作为全面科室,流水区最不缺疑难杂症,甚至是千奇百怪。
有偷喝洗洁精的小朋友,有往肚脐眼塞瓜子的小孩。当然,吞塑料袋和钢钉照样不在话下。也能碰到脑袋卡栅栏门里,带着门一起来的。时桉得先帮忙打119,将头和门分开,再考虑后续的治疗。
昨晚为了搞卷子,时桉几乎没睡,现在眼前只剩茫茫一片。
他还能睁眼坐在这里,靠的一身正气,然而天杀的钟严,还时不时考他问题。
就比方现在,钟严递来张血常规检查单,“怎么下医嘱?”
时桉表面在看,实际脑子全是空白。他眼睛瞪大,挺直腰板,盯着指标说:“土豆清蒸,一次一个,一日两次,随餐服用。”
大约十几秒,时桉意识到不对劲,又去看报告单,拼命给自己找补。
“饭后散步,每天一次,每次二十分钟。避免熬夜,充足睡眠,如有不适,随时复查。”
后面发生过什么,时桉已经不知道了,等他再次醒来,怀里摞着三本书。
《临床医嘱速查手册》《如何看懂化验单》《检验学基础》,中间还夹着张纸条。
是钟严的字迹,写着:通读并全抄。
时桉:“……”
*
钟严下了门诊,回办公室的路上,脸黑得没人敢理,都怕摊上无妄之灾。
“谁惹钟主任生气了?”陈曼是为数不多敢调侃他的人,“让我猜猜,不会是我们小时医生吧?”
钟严转动听头,算是默认。
陈曼:“他不是交心电图了吗?挺认真的,又怎么惹你了?”
钟严把时桉下的医嘱转述了一遍。
陈曼笑得肚子疼,“非要说的话,也没问题。”
报告单显示,患者人过中年,血钾偏低,有血栓史。
土豆是含钾食物,散步是为了促进血液循环,防止血栓。食疗和运动代替药物,何乐而不为。
陈曼不解,“他怎么没开香蕉?”
理论上,香蕉才是补钾首选。
“患者血糖微高。”
“看来他也过脑子了,你至于生这么大气吗?”陈曼说:“你不会又批评人家了吧?”
医嘱是导火索,让钟严的火大的是,“整个上午,他眼珠子瞪那么大,腰板也挺得直,我以为他多认真。合着我说了那么多,他半句没听!”
陈曼抱着肩膀,“明明是你太过分,昨天留那么难的题,他肯定早睡不了,今天又霸占他休息时间出诊,当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不知道累的?”
这孩子也是实在,下午的班,这么早来干嘛,正撞枪口,和钟严打了个照面。
钟严沉下脸,“昨天的卷子,你给他透的答案?”
陈曼知道瞒不住,索性不瞒了,“你这人真没劲。”
那种题型,规培生能答个三四十分已是不易,从一开始,就是个无法完成的任务。
几件事下来,陈曼越发好奇,“这么关注他,你俩不会有渊源吧?”
签字笔的弹簧卡了回去,钟严看表,“他人呢,又跑哪去了?”
“事先说明,人家可没偷懒,刚才在走廊,被小曼和赵康叫走了。”
“去哪了?”
陈曼似笑非笑,“去每位年轻医生成长的必经之路。”
*
把钟严气走,时桉以为能休息会儿,半路又被陈小曼和赵康拦下。
赵康脸灰巴巴的,“时哥,干嘛去?”
时桉快升天了,“睡觉,困死了。”
“别睡了。”赵康拽住他,“赶紧,陪我们壮胆去。”
“去哪?”
陈小曼咬紫了嘴唇,指着盖白布的转运床,“你、看、呢?”
时桉:“……”
第07章 隐瞒
太平间在急诊大楼地下二层,低温、阴冷、无人、昏暗。
叮——
电梯门打开,三个人推着转运床,缓缓移向走廊。
陈小曼搓搓胳膊,左看看右瞧瞧,“我怎么觉得有点冷。”
时桉:“不低温怎么保鲜?”
陈小曼打了个哆嗦,“拜托,能别形容得那么惊悚吗!”
赵康看他的反应,“时哥,你不怕啊?”
“有什么怕的。”时桉云淡风轻,“你们没见过大体老师?”
大体老师是医学领域对遗体捐赠者的尊称,在校期间,医学生都会接触到。
“再说了,学临床还怕这个,想失业?”
赵康竖起大拇指,“时哥,你是我大哥。”
“时桉说得对,他们是最伟大的人,是医学事业发展的英雄。”陈小曼深呼吸,给自己打气,“大体老师不可怕,去世的患者也不怕。”
他们来到太平间门口,阴森森的门板上挂着白底黑字。
赵康说:“敲门还是直接进?”
陈小曼指着门边,“应该按这个吧?”
赵康盯住红色门铃,“不会是传说中的午夜凶铃吧?”
“赵、康,闭上你的嘴!”陈小曼气得拍他,“我好不容易才不怕了。”
赵康缩缩脖子,“谁去按?”
两个人脸色僵白,不约而同看向时桉。
“受不了你俩。”时桉主动上前。
于此同时,转运床突然滑动,一只胳膊掉出来,挂在床边摆动。
噗通!
赵康膝盖着地,连磕仨头,“大体老师,放过我!我是爱家爱国的好青年!”
“妈妈啊啊啊呀,救我——!”
“正常点行不行?”时桉耳朵嗡嗡响,把垂下去的胳膊放回去,“手都被你俩吓出来了。”
赵康咽了口唾沫,从地上爬起来,“时哥,你、啥手感?”
时桉蹭了蹭摸过的手,“有点凉,肉质偏硬,和活着的时候不太一样。”
陈小曼咬咬冻乌的嘴,要哭了。
赵康佩服得五体投地,“时哥真男人!”
呼啦。
风从耳边穿过,有水泥和门板摩擦的尖锐声。
铁门开出一条缝,从里面生出双眼睛。
“啊——有鬼啊啊啊啊!”
“救我啊啊啊妈妈救我!!”
时桉怀疑,他头骨要被这俩人喊碎。
定睛发现,门口站着个大爷。
会说话,活的。
大爷透过门缝,“四个还是俩?”
尖叫和脚步声拉远,等时桉反应过来,门外只剩自己一个喘气的,他盖好白布,然后说:“俩。”
大爷把双侧门打开,“进来吧。”
太平间内部和电梯外区别不大,灯光偏暗,狭窄的走廊并不下两张床。
大爷在前,时桉在后,除了脚步,仅剩轮子滚动的声音。